武林教派众多,斋月楼虽比不上一流大派,但在这乐陵城中,却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扶苏抱着墨卿走出倚雾楼,小巷外,一辆素雅无华的马车安静停着。驾车的是陆九,见扶苏前来,他躬身掀开车帘,迎二人进去。 墨卿看着内里宽敞讲究的马车,好奇感越发浓重。她坐在软垫上,一眼扫过去,无论是茶具亦或是小几上随意展开的山水画卷或是扶苏手上拿着的书,皆是不可多得的孤品。甚至说,这并不是一般的武林之人能肖想的。 马车极其平稳走着,外头逐渐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酒楼的迎客声。 “公子,到了。”陆九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扶苏将手中千万才子渴慕的《南柯集》随意放置在书架上,随后牵起墨卿下了马车。 墨卿仰头望去,发现面前是一家气派的酒楼,食客络绎不绝。门口迎客的小厮眼尖地看见两人,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用膳吗?我们这儿有适合小小姐用的膳食,各种菜式都有,包您喜欢!” 扶苏指尖一弹,一片金叶子就落入了小厮怀中,他抱起墨卿,温雅道:“要朝东的雅间,挑些清淡的菜式送上来。” 看着小厮瞬间灿烂无比的笑容,墨卿打了个呵欠。败家,真败家。她迈着小短腿一路随扶苏上楼,走入了小厮嘴里所谓的最好的最清静的雅间。 一入雅间,扶苏便负手走向朝东大开的轩窗,挑开竹帘,入眼正好对上斋月楼的所在之地。那处已被重重围了起来,斋月楼的弟子守在门前,拦住了那些试图看热闹之人。细细看去,还能发现斋月楼的外墙上有几道难以察觉的黑影,身形稍矮。 “我们要在这儿等到何时?”墨卿爬上轩窗下的茶榻,趴在窗边往外看,觉得甚是无聊。 扶苏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回道:“等至入夜。”顿了顿,他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墨卿,“七七,你可怕死人?” 墨卿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微嘲,她拉着扶苏竹青色的衣袖,脸上满是纯良无害的笑容:“有哥哥在就不怕。” 扶苏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墨卿托腮看着窗外,嘴角一弯。看来这斋月楼门主之死,至少在表面上,与落月崖有关系了。曲清衡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她刚失踪的风尖浪口去杀害武林正派,这不是摆明了向武林宣战么? 她前世闭关了一年未管这些俗事,如今真是精彩得很。 —— 胧月之夜,薄云沉沉逼近,盛夏夜的燥热中生出几分微凉。斋月楼外,树影绰绰,楼中灯火摇曳。 一缕玄墨如风飘渺掠过,连树影也未惊动半分。 那道玄墨转瞬间便落入斋月楼后挂满惨白灯笼与白幕的灵堂外。 “子、子澄……我怎么觉着有点冷?” “你别胡说!入夜了,当然凉些。”被称为子澄的人强撑着样子,咽了咽唾沫,试图说服一同守夜的同伴,“再说了,外墙有二十来个弟子守着呢。” “也……也是。” 两人一阵静默,唯有夏风扬起枝叶之声,窸窸窣窣,此刻听起来像极了有人在低声细语。 “怎么就轮到咱们来守内堂……”那人嘀嘀咕咕,忽然浑身一惊! 朦胧月色下,草丛抖动不止。 “快!去看看!”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那缕玄墨已无声飘入灵堂。 “是只黑猫,吓死我了!” “打死了扔出去,碍事的东西,看着就晦气!” 外间的交谈声逐渐停止,内堂里,一大一小的身影静立。 墨卿抬头打量了一下这灵堂。气派倒是气派,白惨惨的,不能比这更白了,满堂是白蜡烛,明晃晃如白昼。正中那口棺也算一口好棺了,黎山乌木所制,看来这斋月楼至少是不缺钱花的。 只是……门主才刚过世,夜里竟无人守夜? 扶苏无声上前,抬手在棺木上看似轻巧一敲,随后扬手一翻——棺盖无声移开,露出了躺在内里的人,斋月楼门主莫无枫。 扶苏垂眸看去,只见莫无枫印堂青紫,面部表情扭曲,死去之时应当是竭尽全力挣扎了。他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了一句:“莫门主,冒犯了。” 墨卿还未反应过来他何为“冒犯”,便见他瞬息间身上在莫无枫一划!再一眨眼,他已收起方才瞬息间取出的匕首。墨卿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矮,她只能看见扶苏在做何事,却看不见棺木内的情景,只能看着高大的棺木发呆。 扶苏自顾自挑开莫无枫收敛的衣衫,只见他心口有一道狭窄深幽的刀伤,一击毙命。他看了片刻后,似乎才想起脚边还有个矮半截的墨卿,于是伸手将她抱起,露出清雅的淡笑:“七七,你当真不怕?” 墨卿回了他一个伪善的笑容。 她真是不懂扶苏,人死如灯灭,死后不过枯骨有何可怕?活人才更可怕。 她扭头看去,只一眼,便有些微怔。 这道刀伤……是窄刃弯刀所致无疑。而莫无枫印堂的青黑,八九不离十是奇毒“极乐”。 她无声叹了口气,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前世的最后一夜,和那道冷峻而坚韧的背影。 “教主,属下断后。”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毫不犹豫替她去赴死。 暗卫十七,江湖上皆道,那是墨卿身边咬人不叫最忠心的恶狗,一柄弯刀名为留客,一手奇毒名为极乐,手下不知留过多少枯骨。 “哥哥,你不是有答案了么,何必带我来一趟?”墨卿忽然笑了一声,不是纯善无辜的笑,亦不是惹人怜爱的笑,只是淡如清风般,无甚波动的笑。 扶苏看了她一眼,唇角略微一弯:“哦,与人同行,便不那么惊惧了。” 墨卿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听听,多可笑,这人居然说他自个来会害怕。 “十七的刀、毒与灭口手法。”扶苏淡然将莫无枫衣衫拨了回去,再无声合上棺盖。轻飘飘从后窗翻了出去,轻风吹起了重重白幕,墨卿回眸看去,那灯火通明的灵堂,冷清诡异。 盛夏微凉的风徐徐拂过,月色更暗,重重的积云从天幕压了下来。 扶苏抱着墨卿闲庭信步般跃上了乐陵城中最高的观星塔,随后又悠悠飘落。他清冽略低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七七,你觉得呢?” 墨卿纯良一笑,抱着扶苏的脖子道:“难道所用为同一支笔,字迹一致,写字之人也一致么?” 扶苏低低一笑,沉沉的笑声在墨卿耳边响起,在夜色中生出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他勾唇道:“七七真聪明。”略略一停,他继续道,“让莫无枫真的毙命的,是其太阳穴处的针伤,针孔细微难以察觉。” “方才细细看时,针伤的伤口颜色较心口刀伤颜色较深。刀伤是后来补上的,若没猜错,只是为了——”他蓦然一顿,身形如风往回一转! 袖里剑骤然挥出! 两道气流相撞,发出锵然相击声。扶苏单手抱着墨卿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在高处的屋脊上。月色朦胧洒下,他温然看着眼前是二十道身影,不做言语。 那二十多道身影较之普通杀手有所不同,步伐更为怪异,武功路数也显得奇特。墨卿看着他们,双眉慢慢拧起。 不过是刹那间,一抹雪亮像是要劈开天地混沌,似濛濛天雾中的一道极璀璨的亮色,瞬息逼近! 墨卿攀着扶苏的肩,眼底倒映着那一抹亮色,似一汪揉碎的星辉。这是她第一次见扶苏真正出手,那一剑的惊绝,令她心生赞叹。 不过眨眼间,两人便已脱身。扶苏一路西行,不时转身与后面紧紧咬着不放的杀手过两招。 墨卿仰头看去,看到扶苏面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他虽有意克制,墨卿依旧察觉到他气息有许些不稳。 一片荒芜的野田里,碧绿的草苗疯狂抽条,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尤为亭亭,偶有一两声蛙鸣,惊扰了夜色。 扶苏抱着墨卿落在田埂上,唇边绽开了有些模糊的笑。那笑容落在尾随而来的杀手眼里,看得他们心神一震! “走!”其中一人喝道,语调极为古怪,参杂着些奇特的口音。 再看去,十来个沉默不语的暗卫手持长刀,悄无声息落在杀手面前,随后蓦然动身! 之后的事,便全在扶苏算计之中了。 他抱着墨卿,从容自若走远,在回去的路上,顺手在一位猎户家外建的马厩里牵走了一匹马,随后搁了一锭银子在地上。墨卿见怪不怪地和他骑上马,一路晃晃悠悠回到了倚雾楼。 路上,墨卿明知故问道:“哥哥,我们为什么不飞回来?” 扶苏静静看她一眼,随后温温和和一笑,回道:“因为你哥哥身子太弱,还是骑马比较稳妥。” 啧。墨卿在心中表示不屑,身子弱还能连杀五人,他身子真是太弱了。 “哦,对了。”扶苏将马交给小厮,牵着她上楼,似乎想起了点什么,“若没猜错,那刀伤与毒只是用来栽赃落月崖。” 墨卿推开观雾阁的门,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笑嘻嘻问道:“是嫌落月崖名声不够坏吗?” 扶苏深深看了她一眼,顺手将门带上。 “若只是如此,何必大费周章去杀一门之主。”扶苏淡然落座,缓缓斟了一杯茶。 墨卿爬上高椅,现下心如明镜。 很显然,武林大会在即,对方想搅浑武林的水。若是落月崖与武林正派打起来,对方能捞到什么好处? “斋月楼心法“摘月”遗失了。” 扶苏说完这句后,墨卿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若没记错……她曾在武林大会上,当着那些武林正派的面说过,她对摘月心法有点感兴趣的。她感兴趣,是因为那心法不仅可练功,还有养颜之效。苍天在上,她真的只是、有点、感兴趣、而已。 看来这笔帐板上钉钉要算到她头上了。 罢了,她背的锅不少,多一个也……也实在令人气愤的很。 不过气愤归气愤,有个问题她想问扶苏很久了。 “哥哥,你认识落月崖的教主吗?”她眨着眼睛,脸上带着甜甜的笑,里面含着七分期待与三分暗藏的期待。看着瞬间转化话题的墨卿,扶苏只是不疾不徐喝了一口茶,然后不紧不慢道:“认识。” 墨卿心底微微一惊。难道他当真见过她的真容? 烛火微微一晃,气氛骤然有些微妙起来。 心思千回百转,墨卿甚至已经想好了数种可以完美搪塞的答语。谁知,扶苏微微一笑,道—— “江湖中,谁人不识教主?” “……” 半响,墨卿干笑道:“也对。” “七七,你似乎对墨卿十分上心?”扶苏唇边含着三分浅笑,温然看着她。 墨卿双手托腮,因为年幼而圆润的脸颊一鼓一鼓地,她眨着眼睛纯真道:“江湖中皆道教主俊美无铸风姿令人倾折,我只是对这样的男子十分好奇罢了。” 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没脸没皮吹捧了自己一番,顺便给扶苏下了个套,然后笑眯眯等着扶苏的反应。 “可江湖中也有人传,墨卿为女儿身。” 墨卿心中对扶苏的忌惮又深了一分。她水雾蒙蒙的眼睛溜溜一转,不着痕迹错开了话题:“哎呀,这般人物定是男子无疑。若是女儿身,该负了多少美人芳心。”说罢,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道,“哥哥,我们要在这儿住多久?” “再住一日。”扶苏手指轻轻一弹,灯火便暗下去几分,“去睡吧。” 墨卿点头应下,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床榻,滚入了里边,然后静静听着扶苏那边的声响。 不过片刻,她便感觉到一人无声落入房内。幽幽的,带着几分清涩的药香飘散在吹入的夜风中,墨卿只觉得这气味熟悉,旋即便想起这是扶苏身上的味道。 “公子,您的药。”陆九一板一眼的声音极低响起。 不消片刻,瓷碗搁在桌上的声音响起。扶苏清清淡淡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亦晟如何?” “小公子很好,安先生在教小公子骑术。”顿了顿,陆九才继续说,“小公子……摔了许多次,安先生说小公子在御马上可能并无天分。” “哦。告诉他,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隐约间,墨卿似乎听见了扶苏浅浅的一声笑,像夏日里蜻蜓穿过清晨柔和日光在水面浅浅一掠,留下淡淡涟漪,淡却温柔。 之后,墨卿便没再留意。许是屋内燃着安神香,她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稳。 次日,墨卿是被陆翎吵醒的。 “……要按时吃药,一日两次,一次都不能少!” “低声。”扶苏低而清冽的声音随即响起。 “对不住对不住,我差点忘了师兄你的女儿还没醒。”陆翎连忙压低了声音。 墨卿揉揉眼睛起身,披着头发慢吞吞走出了里间。扶苏见她起来,朝陆翎淡淡看了一眼,后者感觉天灵盖一凉,连忙哈哈一笑:“哈哈哈哈哈药我送到了,就先走了,不用送。”说罢,溜得比老鼠还快。 扶苏朝墨卿含笑招手:“过来。”墨卿十分自觉搬了个小板凳在扶苏身前坐下。扶苏取出一把玳瑁小梳,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乌发中穿梭,不一会就给她梳好了双平髻。 墨卿拿起一面小铜镜看了看,露出了十分满意的微笑。虽然缩水了,教主依旧是教主,连可爱也是最可爱的。 一番梳洗用过早膳后,墨卿想起扶苏女童挽发髻的熟练,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捡过几个女儿?” “……” 扶苏看了她一眼,稍稍沉默后才道:“我家中有与你同龄的孩童,偶尔会为他梳发。”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我只捡过一个女儿。” 墨卿托腮一笑,灵秀的眼睛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狡黠,拖长了声音慢悠悠道:“哦。” 扶苏看着她,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了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浅笑。如果用动物形容墨卿,雪狐是最适合不过了,小小的一只,可爱又狡猾。 “七七,想出去走走吗?”扶苏含笑问墨卿。 “去酒楼的雅间蹲到天黑的那种走走?”墨卿表示兴致缺缺。 “逛长街,吃茶点,观景,听书,购置衣物首饰的那种走走。” 墨卿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被衣物首饰诱惑的。她没有什么爱好,只是偏爱看美人,与把玩美玉。在她眼中,美人就应当配美玉,特别是像扶苏这种美人中的美人。 乐陵城熙熙攘攘的观月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与商铺的揽客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犹如唱歌一般。扶苏牵着墨卿的手,任由她在五花八门的小摊前停留。 不多时,墨卿手中已挂满了小吃,她左手拿着百花酥,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芦。百花酥很甜,糖葫芦更甜,她认真吃着几乎是有些腻味的小吃,尽管她并不喜甜食。 观月街旁便是碧落湖,湖中碧波万顷,接天莲叶无穷碧,荷花在风中摇曳生姿,独有一份清雅。湖岸杨柳依依,拂过行人的衣衫。湖上一座如意桥横跨,扶苏一手执素白油纸伞,一手牵她缓步过桥。 “乐陵城中人道,在如意桥上默念心愿,便可如意。” 夏风缓缓拂过,将扶苏的声音带至墨卿耳边。 墨卿隐去眼底一抹不甚在意的淡漠笑容,抬头纯善一笑:“既然如此,哥哥,你有什么心愿?” 扶苏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摇曳的荷花上,淡淡道:“朝堂清明,百姓安乐。” 墨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浅浅,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他会这样说,墨卿有点未曾预料,却也意料之中。他是云中鹤,心存天下再正常不过,她只是一教主,救济苍生此等重任,她没兴趣,也没必要担那份责任,个人自有活法,她只求快意恩仇,在这江湖中随心所行,来去自如。 一晃神,扶苏已带她穿过如意桥,来到一茶楼前。 江湖百晓生正端了一杯茶润口,听客皆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不断催促着百晓生接着往下说。墨卿眼尖注意到,这些听客皆不是普通百姓,看穿着打扮,可看出都是些江湖中人。原来是一座江湖茶楼,倒比普通茶楼有趣。 “二楼雅座。”扶苏将一锭银子放入堂倌手中,少年堂倌笑得十分灿烂,满脸高兴把两人引至二楼最好的雅座——正对着百晓生,窗外不远处便是碧落湖,碧波万顷风光醉人,听得乏味了,便可观赏风景解解乏。 墨卿坐在扶苏身旁,看了一眼堂倌特意送上的茶,是春溪明茶,色翠味清,摘自第一场春雨后,以春雪化水所泡,乃茶中君子。她不由乐了,这少年还挺有意思,会投其所好。 一声惊木响,只听得那百晓生引人入胜的声音:“哎呀,可不得了,请来江湖名士一看,名士一言断定——”百晓生特意顿了顿,看见满堂好奇急切的表情时,他满意一笑,音调猛地拔高,“斋月楼门主身故乃十七所为!” “噗——”墨卿一个没忍住,嘴里的茶悉数喷了出来。 “十七?该不会是那个十七吧?!” “哎呀,还能有哪个?一听就是他,真不知斋月楼倒了什么霉,无冤无仇的!” “太可恨了!斋月楼门主平素为人和善谦让,落月崖欺人太甚,分明是在示威!” 又是一声惊木响,百晓生不紧不慢道:“诸位好汉且静静,待在下说完。” “为何出此言?只因门主致命伤为窄刃弯刀所致,身中奇毒“极乐”。诸位皆知,落月崖教主身边最听话的暗卫十七,所用的便是窄刃弯刀,名为留客,一手奇毒名为极乐。毋庸置疑,此事乃落月崖所为!” 楼中一阵沸腾。一时间,众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争先恐后声讨、咒骂十七以及落月崖,墨卿作为教主,自然不能免于被咒骂,甚至被骂的比十七还要憋屈,还要体无完肤。 偶尔有一两个还比较清醒的,连忙追问道:“那落月崖为何要无故杀害斋月楼门主?” 百晓生惊木一拍,扬眉道:“这位少侠问得好!诸位可知,斋月楼的心法《摘月》,在门主身故之时亦无故消失。而在上一次的武林大会中,墨卿曾亲口说过他对此心法颇感兴趣!而且,六日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大会前闹出此等大事,落月崖之意已十分之明显。” “墨卿行事向来毫无章法,他不满武林已久,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如今做出此番恶事,也在常理之中。只是可惜了斋月楼门主一代英杰,便被歹人所害,早早去了。唉,可惜啊!” 众人皆哗然,纷纷痛骂落月崖,并且表示要团结一致,抵制魔教。偶有一两个疑问的声音,亦被众人的义愤填膺所淹没。 教主本主坐在二楼雅座,默默看他们的义愤填膺和慷慨誓词。 什么报仇雪恨、为武林除害、还正道一个公正……等她本人站到他们面前,估计个个跑得比老鼠还快。哦,当然,不是现在这样的她。 墨卿默默瞅了一眼自己的短胳膊小腿,无声叹息。真憋屈啊,别人都骂到家门口了,还不能比他们更凶更狠打回去。最重要的是,她是无辜的!她是冤枉的!十七和落月崖表示很累! “七七,你觉得如何?”扶苏面上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笑,并未被茶楼中人的气氛感染分毫。 墨卿托腮看向楼下,兴致缺缺:“祸从口出,不过是找死之言罢了。”就当是他们的遗言吧,能被教主听见遗言,也是人生幸事之一了。 扶苏又是垂眸一笑:“你说教主不会放过他们?想必不见得,不过是泛泛之辈,教主想必也不会挂在心上。” 墨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嗤笑了一声,扶苏真是将她想得太大度,她这人小心眼起来,可比针尖还小。即便她不计较,落月崖那群二傻子会计较,十七也会很计较。 “哥哥说得对,教主如此洒脱大度之人,自然不会与这些人计较。”她笑嘻嘻说着,继续发扬没脸没皮夸奖自己的精神。然后,她似乎看见了扶苏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再看去,他就是清贵温雅的公子,细细品茶,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只不过。”墨卿甜甜一笑,眼中暗藏狡黠,“斋月楼门主身死之事以及内情传得如此之快,真让人不得不起疑心啊。” 扶苏看着群情激奋的听客,与唾沫横飞的百晓生,握着茶盏垂眸笑笑:“七七真聪明。” 两人在茶楼中歇息了片刻,听百晓生又说了一些江湖异闻后,扶苏带着墨卿去了乐陵城中最好的衣阁,给她做了好几套夏日的衣裳,还做了几套初秋的外衣。 衣阁旁便是专售金玉的瑞琅阁,扶苏温然含笑,让墨卿随意购置。墨卿自然不同他客气,爹给女儿购置首饰,那是在正常不过。不得不说,她的这个半路爹,当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爹。 于是,她便毫不客气购置了好几件玉器。有稀世血玉所制的如意,有用莹莹如雪羊脂玉镶边的铜镜,还有艳艳似火的红翡玉佩……最后,她一眼相中了一支玉簪。 簪身素净似雪,巧夺天工的隐纹在日光下如烟岚般浮现,簪首上扬一卷——赫然是鹤首,一点殷红缀在鹤首眼处,整只簪子忽然便灵动清逸,恰似画龙点睛,令人赞叹那一点殷红的奇妙。 最终,囊括玉簪在内,她统共买了六样玉器。扶苏并未留意她究竟买了什么,只是十分利落唤来陆九将钱付完。 为何是唤来陆九付钱,自然是扶苏没料想同墨卿出来一趟,竟会如此耗钱,他并没有随身携带巨款的习惯,所以就是……钱不够了! 两人走走停停将乐陵城大致走了一圈,直至日落西山,夕阳渐晚才回到倚雾楼。 甫一入观雾阁,墨卿便将一檀木长盒搁置在桌面,朝扶苏笑嘻嘻道:“哥哥,这是你的。” 扶苏略略挑眉,随手一勾打开了长盒。暗红的绸缎上,素净到极致的发簪波光流转,那殷殷一点红,摄人心魄。 “今日在瑞琅阁看见,便觉得你戴好看,就买下来了。” 扶苏拿起了那支玉簪,他的手指似由羊脂玉雕琢而成,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他低眉看了许久,柔和的灯火落在他的面容上,竟生出了几分不曾有的温柔。 “用我的钱,送我东西?”扶苏不紧不慢一笑,拿着玉簪看向墨卿,声音带些散漫笑意,“不过,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