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城郊寥寥地乏了人烟,这一声怒号竟将幽篁簌簌抖落,筛下细雪霜花。
凌操与李隐舟却同时地一愣。
兵马迫近似一只许久没有填饱肚子的野兽按着爪牙在枯木上踩出轻微嘎啦的脆响。
凌操啐了一口低声怒骂:“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黄祖的人这要是动起手来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得想个法子暗自传递音讯让他知道来者并非不善。
李隐舟竖着耳朵听着风中幽幽咽咽的马铃从腰间取出了那枚存了许久的铃铛。
凌操的眼神也落在上头。
急躁的目光静了下来似是感慨:“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这铃铛兜兜转转地绕了一遭,终于要和自己的主人见面了。
……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雨点似的清晰有力地传了过来。
马上的人蓦地勒住了缰绳。
身旁的小兵奇道:“以前人们都说您是锦帆贼,听到铃声就知道是您来了怎么如今还有人打着您的名头……”
他声音一噎把挂在嘴边的“为非作歹”四个字咽了下去。
谁都知道这位甘兴霸是最难相与、脾气最暴烈的一个人,一句话不对付就要喊打喊杀的,自己可不想往刀口上撞。
甘宁拧着眉瞟他一眼冷笑:“我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犯了滔天的罪也愿意拿命去抵老子活得堂堂正正,还怕你一句话议论不成?”
小兵更不敢开口了。
“废物。”甘宁轻哼一声,“果然是一个门里出来的货色,从上到下没一个看得过眼的。”
这话不仅是看不起这小兵有话兜着却不敢讲,倒是指桑骂槐地斥责黄祖欺软怕硬、其背后的刘表更是绣花枕头!
哪里有人敢应声。
左不过是个不得势的锦帆贼主公不过是把他当个烫手的山芋拿在手里觉着烫皮丢出去又怕被曹、吴两方捡走了。既然自己驾驭不了这匹烈马,索性关起来糙米劣饭将养着,能磨了野性最好,若不能……
也断然不给旁人机会。
就这样熬鹰似的熬着,也瞧不出什么成效,是以人人都觉得这甘兴霸怕是只能一辈子埋没在江夏的角落里头了。
但落魄的野马也不是谁都能骑在头上的。
他绷紧了弓,翻身下马,朝手下数十米兵昂了昂下巴:“那一箭落空,贼人肯定已经跑了,你们分两队去左右搜索,我亲自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手底下的人半夜出巡本就怨声载道地,如今一听有个脚底抹油的机会,哪里还想跟着这位扒了鸡毛当令箭的野夫,一个个奉了命脸都笑开了花。
看来今夜是可以好睡了。
甘宁粗粝的眉拧得更深,见他们都鼠窜似的飞走了,才迈着阔步走下了山坡。
只踏进院门半步,便觉颈后一凛。
冷而粗的风扑在耳朵上:“当真是不怕死啊,你这贼娃子。”
五指拧紧了弓,指节迸出咯吱的脆响,甘宁莫名有些兴奋。
血在冷极了以后,竟有些灼灼如沸的错觉!
空阔的月夜里,唯闻竹叶簌簌落如寒雨。
一个措手不及的肘击扭转局势,他在对方一声痛意的闷声之后一跃拉开距离,舔了舔唇,眼神狭着冷光:
“皮痒了,讨打?”
是夜,庐江。
同样寒浸浸的一轮月,霜华落在肩上,孙栩只觉得周身浸满了冷意。
他望着楼下星星烛火的庐江,眼神低垂不知想着什么。
良久,方缓缓道:“这就是兄长曾住过的地方吧,听说公瑾、伯言还有孝则也都出于庐江舒县。”
“是。”数年军旅,他也不乏死忠心腹,此刻也陪着他在这异乡度过建安五年最后的一个夜晚。
孙栩道:“说来可笑,昔年公瑾邀兄长来舒县常住,主母以为此处人杰地灵,世家辈出,当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于是带了二兄与小妹同来。谁知道竟教养出一个心狠手辣,对手足也不留情面的好主公呢?”
他说这话时,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像是以局外之人的身份阔论孙权,倒看不出是喜是怒。
手下亦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道:“其实主公也是占了人情上的好处,当初将军征战不回,公瑾对主公多有照拂,人皆有私心,自然,更愿意选择和自己亲近的人。”
这话恰点到了孙栩的心口上。
当日事发,孙权能先发制人,一是仗着嫡子身份把持了兄长的死讯,二则因为张昭、周瑜、鲁肃、凌统这四人明里暗里的支持。他和孙权之间的竞争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拿命换来的,却是对方生下来就享有,甚至习以为常的东西。
他倚着栏杆,高挑一道身姿在月下落出深黑的影。
露出半侧冷峻的脸庞,敛下素日热情亲切的笑,眼神竟有些森然。
“他不动杀念,我还可以顾念手足之情,日后留他一命。而今他处处相逼,我已退无可退。”
“您的意思是……”
孙栩目光凛然:“他驱我来庐江,就绝不会让我活着回去,这两千人的军队里,只有两成是我的旧部,但也足够了。剩下的一千六百人,已经是块不小的肥肉了。”
这笔账算得有些古怪。
这一千六百人,怎么也不能算是他的部下,其中必混杂了孙权的心腹。如果想要拆吃入腹,就必要有更强的人张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