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世上所有动物的幼崽受了伤以后心中第一个想法的便是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寻求温暖。
王韶华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副什么模样,她很痛她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虫子啃噬疼痛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身上,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死去。
她想回家她不想再待在这里,她要回家见她娘,然后窝进她娘的怀中,安心睡过去。
谭琳琅垂下眼眸看向因为太过痛苦而一直不停胡乱口中喊着娘亲的王韶华对方的伤口腐肉虽已经被剔除了干净,可她的生命力却还是肉眼可见的衰退着,她的脸笼罩这一层不正常的白灰那像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谭琳琅只看过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她淡然的开口“你若不帮她,她活不过下一刻钟。”语气无悲无喜,仿佛他人的生死与她并无关系。
上官玥听着王韶华那一声声含着痛苦的娘亲,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向谭琳琅,“我真的可以帮到她吗?”
屋中其实不止她一个,还有好几位平日里同王韶华关系甚好的姑娘,还有张采薇。皆站在一旁,似是不忍心见王韶华受苦,有人就开始催促着上官玥“上官姑娘,你就救救王姑娘吧。”
张采薇看向王韶华,用着极其不忍心的语气道:“若不是我今日身子不方便,我也愿意用心头血帮助王妹妹。”
她的话音落了,众人看向上官玥的目光便更加的热切。
谭琳琅嘴角轻轻勾起,极其清浅又消失不见。
上官玥看着那柄锋利的小刀,刀刃还闪着银光,抿了抿嘴,伸出了右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只有指尖带着淡粉,她不爱染指甲,指甲一向修剪的极其平整,看上去干净又漂亮。
五指对应五脏,中指对应心脏。。
她微微将中指向下垂,在那小刀上一划,传出一阵刺痛,血便一滴一滴落入碗中。
恰好十滴,谭琳琅拿出白色细布,上面洒着止血的药粉,替她缠住了伤口。
谭琳琅又道:“站远些。”
她便按住了手指的伤口,退到了一旁,看向谭琳琅端着盛着那十滴血的碗,靠近了王韶华的腹部伤口处。
起初,伤口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旁人都以为是谭琳琅的办法没有用。
可是忽然间,离伤口不远处的肌肤忽然向上凸起一小块,那凸起似乎有生命力,不住地向伤口而去。
很快的,上官玥便看清楚那凸起是何物。
那是一只浑身通红,快有半指来长,头上有着两根尖尖的头钳的六足虫,它从伤口探出了头,似乎是那碗中献血味道鲜甜,它毫不犹豫的爬进了碗中。
就是那一刻,谭琳琅将碗盖住,把那虫困在了碗里。
小姑娘们皆被吓得六神无主,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死死地捂住了嘴,深怕那虫会爬出来找到她们,也同样的在她们肚子上咬出一个洞,然后钻进去。
王韶华的哭声终于随着此虫的离去而渐低,她的脸上灰白正在褪去。
谭琳琅捧着那只碗,她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太医,“毒虫我已经取出,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便同我没有干系。”
太医还算镇定,忙上前替王韶华诊脉,脉象虽弱,却终于逐渐恢复正常。
他松了一口气,吩咐着医女替王韶华包扎伤口。
阮女官上前客客气气的致谢,“今日有劳谭姑娘,皇后娘娘定会重赏。”
谭琳琅恢复了面无表情,“不必谢。”
“她既无事,我也该走了。”
“微臣送您。”
阮女官亲自送她,她向前走上了两步却又停下,她看着还一直看向王韶华的小姑娘,淡声开口,“阮大人,你就不必送我了,让这位姑娘随我走一遭。”
阮女官自没有不依的,准了上官玥随她而去。
上官玥乖巧的走在离谭琳琅两三步远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之人的纯白色背影,忍不住猜测对方为何要叫她随行。
她又低下头去瞧方才被割破了的手指,上头缠着一层细布,血迹已经凝固。
她疑惑,她的手指已经一点不痛了呀。
那头皇后娘娘已经知晓王韶华身上的毒已经被排出,此刻院中到处是穿行的宫人与修士。只是包括修士在内,人人看见谭琳琅时,皆停下了脚步,颔首沉默致礼。
谭琳琅谁都没有理会,径直向前走去。
待到出了老君观客院的大门,是一条弯曲蔓延向林中的小路。
路上只得三两个道童正在清扫地上灰尘。
走在小路的青石板上,沉默了快有两刻钟的上官玥忍不住开口了,“谭姑娘。”
谭琳琅并未回头,只是一直往前走,却还是语气冷淡回应她,“嗯?”
上官玥好奇道:“方才那虫子可是缱镰?”
她也是看清楚了此虫的长相,才想起她果真是在书上见过此物。
此虫名缱镰,生活在滇西沼泽林中,成虫蜕壳时常钻入其他动物体内,以啃食内脏为生。一开始被人发现时,因着此虫已经同动物相伴而死,而身形像镰刀而被命名为缱镰。只是这虫怕冷喜湿热,秦岭以北的地方是极其难见此虫身影,更别提如今春天还没有来呢。
谭琳琅忽而顿住了脚步,回过神低头看她,带着几分好奇的打量。
她开了口,声音在此林中显得格外清幽,“你不担心你自己放了心头血会不会有事,尽然只关系这虫是何物?”
上官玥抿抿嘴,带着几分犹豫,“有一点点的担心。”若说完全没有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谭琳琅嘴角勾起,带着一丝嘲讽笑意,“她的好友们皆寻了借口,不愿割破手指放上几滴血。”
“你为何愿意?”
上官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她家里还有她爹娘在等着她回去呢。”
王韶华那一声声的哭喊声,她听着心里可难受了。
她不愿意看到王韶华今日就真的没了性命,而同父母阴阳相隔。
谭琳琅不再发问转身继续朝前走,没听见身后之人的脚步声,她又开了口,声音冷淡,“跟上。”
上官玥一愣,忙小跑着跟上去,穿过了这片枯林,方才见着了另外一副天地。
此处种了几株四季常青的树木,中间有一方竹篱笆围着的小小院落,院中正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在支着一只大锅熬煮药材,上官玥还未走近,便闻到那一股药味极浓,带着苦味,还有几分她熟悉的味道。
谭琳琅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那妇人这才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似乎已经看不见,却还是立刻知道是谁回来,笑道:“姑娘回来了?”
“嗯。”谭琳琅应了一声,走过去吩咐道:“王婆婆,你去歇着,这药不用熬了。”
王婆婆应了一声,“诶。”忽又冲着上官玥的方向看去,“姑娘带了客人来?”
“我这就去端茶,您稍坐。”
上官玥忙摆手,“不用了,您别忙了。”
谭琳琅已经坐在方才王婆婆坐过的凳子上,拿着木瓢舀着锅中汤药。
“王婆婆,你先进屋休息,此处有我。”
王婆婆这才离去,朝西厢房去了。
院中只留下她们二人。
上官玥有些不知所措,谭琳琅抬眼看她,“站着做什么?”
她这才端了一方小板凳坐到锅炉前,见还有一只木桶同木瓢,便也学着谭琳琅的动作,拿着木瓢从锅中舀着汤药。
谭琳琅也没说不准她帮忙。
上官玥边帮忙边不住地偷瞄着谭琳琅。
她和小琅因为不小心将那封夹在书中的信给找了出来起,她便知道了谭琳琅。
这是和她三哥哥一同长大的好友。
还是先太子的未婚妻。
可是先太子死在了山海关。
她便出家修行了。
谭琳琅抬眼看她,“你为何偷看我?”
上官玥不曾想自己的动作被抓了个正着,便红了脸。
谭琳琅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瞧着桶中差不多已经装了小半桶,便道:“行了,这些便够了。”
她提起身旁的木桶,又冲着上官玥面前的木桶颔首,“提上,随我来。”
上官玥忙提着木桶,幸好只有小半桶,也不算重,“谭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谭琳琅淡然道:“我比严玦虚长半岁,你随他喊我一声姐姐便是。”
上官玥一惊。
她的惊讶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谭琳琅瞥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我认识严玦?”
她忙点头,“知道的。”
谭琳琅这才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坟墓,停下了脚步。
她开了口,语气又已经恢复了冷淡,“你站在这里即可,别过去。”
上官玥这才止住了脚步,略带好奇的看向谭琳琅走向那处坟墓。
那是一处用青砖搭建的极其简单的坟,坟前只摆着香烛,却无镌刻埋葬之人姓名的墓碑。
上官玥有些疑惑,坟前若无碑,那谁能知道此处埋葬的是谁呢?
她看着谭琳琅在坟墓站定,拿着木瓢将木桶中的汤药舀出来泼洒在坟前的土地上,过了一刻钟,坟墓四周的土地上皆被撒上了汤药。
随后谭琳琅来到坟墓前,执起三根香点燃,插入香炉之中。随后静静地在青烟里看着坟墓。
她看着谭琳琅的背影,只觉着对方这一刻是在伤心的。
过了一刻钟,谭琳琅方才起身朝回走,她看着上官玥,面无表情,“回去吧。”
上官玥便提着空桶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只是又忍不住偷偷朝身后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墓看去。
这座无名坟墓里埋葬的一定是对谭琳琅来说极其重要之人。
待回去后,谭琳琅让她进了正屋,正屋里摆设极其简单,只竹桌竹椅一套,还有一方小炉,便再无其他。
谭琳琅让她坐下,又淡淡开口,“伸手。”
她便忙伸右手,却见谭琳琅用二指搭在她的手腕处,是在替她把脉。
过了许久,谭琳琅才开口问她,“你如今可还有夜里入梦的症状?”
上官玥老老实实的点头,“我有时候会梦见我娘亲和我爹爹。”
她又忙替自己辩解,“因为他们出门远游去啦,让我住在外祖家。所以我想他们的时候,便会做梦梦见他们。”
特别是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天天晚上因为思念爹娘而做梦。
谭琳琅轻轻应了一声,又问她用着什么药。
她便也将蓝凨给她开的药方说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