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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凝觉得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玉妩了。

——虽然元夕之夜他曾特地在花灯如昼的街上遇到过正与时娇她们赏灯的玉妩,还曾陪着几位姑娘走了段路,到如今也不过月余。

他生于公府高门,又是少年丧父的嫡长孙,养得性子颇为稳重隐忍。年少时四处游学,用功读书,既有满腹学识,亦见多识广,在京城的高门子弟中都不多见。去岁春闱登第,以进士之身入仕,如今在京兆府历练。

元夕后他出京办差,回来便碰上了淮阳王的事。

才刚回府,迎头就是老公爷退婚的命令。

祖孙间爆发了极激烈的争执,在老公爷的威压逼迫下,以陆凝的退让平息。他答应了暂时退婚,却仍被雷霆震怒的信国公锁在屋中,除了送饭的仆妇,不许任何人靠近。

陆凝费了许多手段才得以在今日走出家门,赶来北苑。

球赛于他不值一提,他趁着中场歇息,四处寻找玉妩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定。

明媚春光洒满宫苑,葳蕤高耸的树冠洒下斑驳的碎影,树下的少女裙裾摇曳,青丝如缎。即使身处贵女如云的皇宫,站在金玉堆砌的锦绣绫罗堆里,她秀致的背影仍是很惹眼的,仿佛照水而立的水莲,入目只觉娇娇盈盈,不胜凉风。

方才来路匆匆,他似乎听到有人议论玉妩,不知退婚后她处境如何?有许多话他还没跟她说清楚,他怕她误会、伤心。

陆凝抬脚便想走过去。

斜刺里却忽然有只手伸过来,铁钳般拽住他的胳膊。

陆凝回头,就见祖父身边的护卫陈四不知是何时赶来,脸上细长的刀疤从额头划向眼角,低声道:“老公爷命公子闭门思过,怕的就是公子搅局添乱。今日众目睽睽,生出事端对钟家并无益处,公子,请回吧。”

语气恭敬,却不掩威胁。

此人行伍出身,擒拿的功夫极为老练,陆凝就算会点防身的拳脚,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陈四特地说生事对钟家并无益处,以祖父的秉性,必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如今羽翼未丰,还不是祖父的对手,也不能跟祖父彻底闹翻。

片刻对峙,陆凝最终收回了脚。

*

直到马球赛结束,玉妩都不知道陆凝曾来而复返。

但这事却传到了陆夫人的耳中。

那日在上林苑滚落台阶后,她的小腿摔了个骨裂,这些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难免气急败坏。且受伤后又逢潮湿春雨,夜间骨缝里总是隐隐作痛,将她折磨得难以入眠,闷出了一身的躁怒。

听闻此事,脸色更是阴沉。

她是昌宁伯府潘家的嫡长女,当初嫁入陆家,便是奔着爵位来的。

后来诞下陆凝,又丧夫寡居,潘氏的满腹心思便全都扑在了儿子身上,一头巴结乔皇后,一头侍奉老公爷,憋着劲栽培陆凝,想让他保住满府荣华。

婚事上,自然要寻个能襄助陆家的。

只可惜陆凝虽自幼稳重识大体,唯独对婚事格外执拗,当初一条路走到黑,顶着满府的反对声,硬求得老公爷答应去钟家提亲。潘氏纵万分不满,瞧着老公爷点了头,陆凝年近弱冠又长了些羽翼,非她能轻易摆弄的,不得不点头。

好在这府里还是老公爷当家。

出了淮阳王那件事后,老公爷铁了心要踢开钟固言那头犟驴,陆凝就算再怎么倔,只要不想背弃家门、众叛亲离,死磕到底时终究得向祖父退让。祖孙俩激烈争执后,陆凝最终答应了暂且退婚。

陆夫人当即迫不及待地去退亲。

过后,又放出真假难辨的谣言,既可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到无法挽回,也能出出先前憋着的气。

即使用了这般手段,潘氏也还不放心,因陆凝当时说的是“暂且”,分明没打算把路封死,只是迫于祖父威压的权宜之计。

看今日他去北苑的事,显然并未死心。

潘氏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京城里的事瞬息万变,老公爷今日痛恨钟固言,往后未必不会为孙子转了态度。钟家那小狐狸精勾得陆凝死心塌地,受尽嘲讽还敢堂而皇之地去马球赛抛头露面,想必并没被她的手段击垮,没准儿还惦记着嫁进公府的事。

陆凝既不死心,焉知往后不会重新促成婚事?

以他的性子,哪怕钟家另行说亲,只要钟玉妩的心还在他身上,恐怕都会去插一脚。

总得想个法子,将钟玉妩丢到他这辈子都摸不着的地方,彻底断绝念想。

潘氏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了个人。

*

二月下旬,潘氏的腿伤稍稍好转。

能下地走路之后,她半日都多等不得,请了乔皇后的旨意,入宫拜见。

上回潘氏在上林苑当众摔伤,虽说丢的是她的脸,却也让乔皇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那是皇家的地盘,她设宴请人游赏却没能照顾周全,多少有失地主之谊。

是以潘氏这回入宫求见,乔皇后比寻常更为和蔼可亲,关怀了好半天伤情。

潘氏只说腿伤无碍,又谢乔皇后当时照拂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