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正暗中琢磨,见凌霄宫主在公公们的搀扶下缓步走来,立刻收敛心神,踏下玉阶,故意说道:“这便是闻名六国的青麒凌霄宫宫主么?” 陪伴凌霄宫主而来的侍从小厮们听他语含讥诮,盛气凌人,都是眉头一皱。 凌霄宫主往声音来处偏了偏头,似乎满带疑惑,问向左右:“你们方才说元寿宫主亲来迎接本宫,那说话的┄┄又是何人啊?” 素问身旁亲信侍从及陪房公公们闻言都是一僵,又见对面众人中不乏捂脸偷笑者,愈生不忿。 此人有趣!素问不动声色,瞧了凌霄宫主几眼,暗忖:摒弃葛府正君的名号而称我元寿宫主,锋芒之中似藏暗示┄┄既然如此,少不得由我先让一步了┄┄想到此处,脚下不停,来到近前,微微欠身,展颜笑道:“宫主风姿令人心生倾慕!光临舍下,迎接来迟,请君海涵!” 凌霄宫主即刻还礼:“久仰元寿宫主大名,恨不能亲睹一面,遗憾之至!” 两人彼此恭维了一番,携手而进。 素问暗想:他还真是看不见┄┄可惜这双漂亮的眼睛了┄┄ 凌霄宫主却在想:他还真是体弱多病,瞧这手凉的,像握着一个冰块┄┄ 宾主落座,都摘去面纱,各捧清茶饮了一口。凌霄宫主笑道:“前番父后见过宫主,对宫主的品貌才华赞不绝口,嘱我多作亲近。因身有微恙,直拖到今日才来回拜,多有失礼。” 素问笑答:“宫主客气了!蒙圣后抬爱,以盛词相赞,真使人愧颜无地啊!” 两人各自一笑。 凌霄宫主又道:“本宫唐突,请与君以闺名相称,结兄弟之好,不知可否?” 素问暗道:这般示好,不知所为何事?这是李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与他身份相当,结个闺中的手帕交,亦不为过┄┄且先应下,再探其意。想到此微微一笑:“我的闺名素问,天下皆知,今尚未满二九。不知宫主芳名贵庚?” “青麒皇子以所居宫室为名,若特受宠爱,方有别名。母皇与父后叫我三郎,今刚过生辰。” “如此┄┄”素问举起杯盏,凌空致意:“兄台,小弟有礼了!” 两人饮下清茶,以示结拜之意。 凌霄宫主说道:“我因眼疾,行走不便,父后少令出宫。春光大好,竟不能领略,而闺中鲜有良朋,亦不得倾谈。常日只觉寂寞┄┄” 素问会意,立刻笑道:“这府里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小亭,可邀清风,可请明月,能闻花草之香,能品丝竹之乐。与其在此枯坐客套,你我何不共往,说些闺中趣事。” “妙甚!”凌霄宫主抚掌称是,两人复又移出正堂。 凌霄宫主贴身的近侍一路细语,为他描绘着身旁景致。走了一会儿,面前果然出现一座小亭,精巧雅致,三面环水,四围遍植草木花树。亭中已开了一席,摆着食盒酒杯。凌霄宫主坐在客位,命随行人等尽皆退下,只留两个贴身心腹长风、流云,为自己斟酒布菜。 素问见状,也只留下朱雀玄武,朝对面一挥手,只听悠扬的琴声响起。“此是府中家乐,请兄台共赏!” 凌霄宫主颔首而笑。微风习习,花香阵阵,春光无限醉人。 听了一阵,凌霄宫主忽而叹道:“春花发,春草绿,而春有几时?盛景不易留,盛筵不常在,今日尽欢,不知他年如何?” “吾兄何有此叹?”素问瞟了他一眼:“兄为金枝玉叶,恰在青春韶华,业已定亲,不日下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凌霄宫主唇角一嗤:“有亡国之忧、体疾之虑的皇室宫主,所嫁又非良人,而是破国掠身的敌酋仇寇,有何得意之处?” 素问心中一动,挑眉问道:“兄台是在说自己,还是小弟?” “同病之人,互有惺惺!”凌霄宫主见他问的直接,也不再遮掩:“我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嗬┄┄”素问冷嗤一声。 凌霄宫主反问道:“难道愚兄说的不对?葛相世之枭雄,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预摧挠雪氏,改换朝廷。你母皇识人不明,早年倚为肱股;其后又辖制不住,任其坐大;及至晚年,恨诸女无能,竟废长立幼,动摇国本。待等病入膏肓,见幼嗣孤弱,强相擅权,方悔之不及。然,已回天无力,不得不册立葛后,遣嫁爱子,期以两桩婚事挽救祖宗基业!哼!真是可笑至极!愚兄想问贤弟:若等葛相逼宫,践占宝位,贤弟当何去何从?是继续当亡国雪氏的元寿宫主,还是作伪朝葛家的首位凤后?” “┄┄”素问眸中精光闪过,而后归于黯淡。气怒之余却又平生一股哀怨。 “凌霄宫主,请您┄┄”玄武刚喝了一声,就被素问拦住。 凌霄宫主面带笑意,摸索到桌上的酒杯,端起来轻饮了一口。 “兄台有心,对大璃国事了如指掌,小弟佩服。”素问微微一笑:“小弟也有一事想请教兄台:紫云瞳已灭赤凤,复与玄龙交好,而兵夺青麒三城,占据合江天堑,称霸一方。其人初进洛川,摘神弓、射骄阳、而称天命所归,志傲胆雄,悍勇强狠,处处都得百姓之心。若葛相与她今日谈得顺利,结为同盟。异日我大璃按兵不动,任其施为┄┄外有重兵压境,内存百姓离德,兄台可问过自家母皇父后,麒国可撑几日?待等奉送降表,迁居上京,兄台又当何去何从?是继续当爹娘膝下孝顺的三郎,还是作妻主身边侍奉的美人?” 凌霄宫主端着酒杯的玉手一颤,笑意都僵在了唇边。 “元寿宫主,请您┄┄”身旁亲侍也喝了一声,被他皱眉止住:“不得无礼!退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 一时曲毕,素问又命换琵琶来奏。 “贤弟说的甚是!”凌霄宫主率先改了笑颜,低声说道:“难得逢一知己,深明愚兄之忧!父后期附雪璃以拒紫胤,割地嫁子,保一时平安,哼┄┄葛千华若有此意,只需陈兵边境示威,紫云瞳必不敢轻举妄动;何须她老人家亲身劳碌,千里而来!此非来救大麒,而是要与紫胤讨价还价。” “不错!”素问答道。 “可是,一旦葛千华与紫云瞳订立条约,下一步定然是回国篡位。”凌霄宫主冷笑了一声:“我青麒固然要亡,你雪氏也难保全!贤弟,此即是我方才所言,你我两人同病相怜。” 素问咬了咬下唇。听他继续说道:“同为皇族宫主,心忧家国亲眷;同为闺中弱质,身有顽疾;同许了不想嫁、视如仇的妻主;同肩负重任,不甘国破家亡;同有才能见识,想同命运争上一争┄┄贤弟,何不同舟共济,同仇敌忾,同心同德,同谋一功?” 素问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道:“不知兄有何策,可不使她两人缔约?” 凌霄宫主笑道:“贤弟早有妙算,何必问我?” 素问唇角微勾:“此事不好宣之于口,不如你我都写在掌中,看看心意是否想通?只是你眼睛不便,不知┄┄” “近年眼盲,疏于练字,写的难看,贤弟莫笑!”凌霄宫主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朱雀奉上笔墨。两人背身,各自一划。复又凑到一处,摊开掌心。 竟是同一个字! 凌霄宫主尚在等待结果,朱雀、玄武已倒退几步。长风、流云都是脸色顿变。 素问俊目大开,一把握住凌霄宫主的掌心:“兄台,你我果然心有灵犀,写了同一个字┄┄”暗中却以食指在他掌上轻描了几下。凌霄宫主很快回了一划。掌心再开,墨迹已然凌乱,两人都是大笑,命取清水来洗。 素问扔掉巾帕,举杯敬道:“小弟困居此处,纵有心胆,无力施为,此事多要倚仗三哥。请满饮此杯!” 朱雀见自家主子改了称呼,似是与凌霄宫主亲密了许多,暗暗诧异。 凌霄宫主轻抿了一口:“不胜酒力,些微聊表寸心!然,事关重大,亦非我一人可以承担,还需从长计议。” 素问点了点头。 “阿素!”凌霄宫主吃了几口菜,随意问道:“普阳大道,逼紫云瞳摘弓射日的人就是你吧!” 长风听自家主子瞬间也改了称呼,亲密之外似乎另含宠溺,微微皱眉。 “正是!”素问笑道:“抢在三哥前面了,是小弟的不是!” 凌霄宫主摇头一笑:“葛千华对此是何态度?” “她?”素问微嗤:“不屑一顾!” “你和她的关系,似乎不睦?”凌霄宫主略一皱眉。 “怎么和睦?”素问冷笑了一声:“她不乐意搭理我呢!就连洞房花烛,也是另置小榻,独自安眠,此后再不进我居所一步。哼!挺好!否则她来求欢,我还得找法子拒绝。这倒是省了事了。” “纯粹的防备?” “也不尽然┄┄”素问想了想:“她当我是个花瓶古董,纯粹的摆设。” 凌霄宫主笑了笑:“妻主还是要伺候周到┄┄”转而低声说道:“为六国使团前来,宫中会多次举办宴请,若葛千华不肯带你来,你我就少了许多见面的机会。” 素问了然,却又有些犹豫:“可是她那个人┄┄” 凌霄宫主似乎未曾注意,另外挑起了一个话题:“这曲琵琶奏得过于激越,有些惊心,不如换个和缓轻灵些的┄┄” 素问若有所思:“三哥点上几曲?” “莫如《醋夫》、《醉妆》、《花好月圆》┄┄” ┄┄ 凌霄宫主离去之后,朱雀、玄武抢着说道:“主子,您今日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素问低声一叹:“不急不行啊!紫云瞳与老贼已经会面,怕是这几日便会缔约。” 朱雀急道:“可是我看这个凌霄宫主,心机太深,绝非善与之辈!” “呵呵!”素问笑了一声:“善与之辈能助我达成心愿么?他这个人日后或许为敌,但今时今刻,正可为友。紫胤一旦同意老贼的条件,青麒必亡,他现在也是别无选择!” 玄武眨巴眨巴眼睛:“可奴才还是有点不放心┄┄” “先顾眼前吧!”素问仰头望天,淡淡答道:“是敌是友,都是利益攸关┄┄说不定以后还能继续作兄弟呢?” “主子┄┄”青龙远远叫道,刹时就奔到了眼前:“白虎传过话来,说紫云瞳醉酒留宿,挑人侍寝,没有挑上他。” “嗯!在我意料之中。本来想去色奴居所提点他两句,可惜没能成行┄┄叫他不用乔装别人了,回来吧!”素问行了两步,又随意问道:“紫云瞳当真挑上了那个小谢?” “不是!” 素问脚步一停:“哦?有意思┄┄她竟然谁也没挑┄┄” “不是!”青龙见一向料事如神的主子连续猜错,有些挠头:“也不怪您想不到,紫云瞳挑上了小柳师傅!” “什么?”素问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他怎么跑到席上去了?” 青龙把来龙去脉一说,几人面面相觑。 “不行!”素问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我得把他救出来!” “主子!主子┄┄”青龙三人都有些着急:“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怕是早就┄┄您这一去,激怒紫云瞳不说,连相国大人也会怪罪于您,不能去啊!” “老贼怕我与紫云瞳暗中联络,许以厚利,坏她的好事!”素问目光如电:“我若为灭她而向紫胤借兵,此引狼入室之举,焉能为之!前番我以射日弓挑衅紫云瞳,想必老贼很是高兴┄┄今日便叫她再吃一颗定心丸!我也好借此演一场戏┄┄” “演戏?”青龙等都摸不着头脑:“您这要唱哪一出啊?” 素问微微一笑:“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