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正把玩着一个黑檀木簪子,见云瞳绕到了自己身边,立刻站起行礼:“王主!” “不必多礼!”云瞳拿起簪子细看,见簪头上雕着一只翱天飞凤,不觉笑道:“这意思倒好,和你的名字相称。” “嗯!”离凤又是一躬:“多谢王主相救!使离巢孤凤能浴火重生!” “唉!刚才说过,不必多礼!”云瞳一把扶起了他:“妻夫之间,常日共处,礼数太多倒显见外!” 离凤淡淡答道:“等您迎娶了正君,自然闺中比肩而乐。我不过是一小侍,并不敢在您面前放肆。” 云瞳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若怜站在侧后,见云瞳隐有不悦之色,心中替离凤着急,急忙陪了笑脸说道:“王主,不妨给公子戴上簪子,您也好瞧瞧美不美?” “嗯!”云瞳微一点头。 若怜赶紧拉离凤坐下,取了他顶上别的旧簪。刹那间,一头乌发泼墨一般的垂到了腰下,光可鉴人。 云瞳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就想抚摸上去,却见若怜动作极快,几下子就又把云发盘上头顶,插好檀木簪子,请自己细看。 “沉不沉?”云瞳问道:“别压得头疼!” “还好!”离凤简短答道。 若怜又替他补了一句:“公子的头发又密又多,这种分量的簪子才固定的住。” “哦!”云瞳又前后看了一看,微皱眉头:“虽说这东西样式古朴稳重,可与头发一个颜色。不如白玉或鎏金、珍珠的戴上好看!” 离凤似乎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太轻太浅,转瞬消逝:“金玉珠器自是人人趋奉,我以前也很是喜爱。可现在觉得,宝光糜烂,精工雕琢,倒不如一石一木,天然修饰,朴实无华,更动人心扉!” 云瞳暗叹一声,只得说道:“你喜欢就好!” 离凤身边就是冯晚,此时安静坐着,旁听两人说话,正暗自琢磨:英王待离凤哥哥很好,可他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言语寡淡,举止疏离,对妻主毫不亲近。这是什么缘故?忽见云瞳的目光转向了自己,骇了一跳,急忙低头。 “小郎君贵姓?”云瞳问道。 “姓冯!”冯晚低声回答。 “哦!”云瞳并不多问什么,指了指桌上的提篮:“不要客气,也取一个玩罢!” “这┄┄”冯晚迟疑着:见他们掏出来的东西,件件精巧无比,饰以宝器,价值不菲,我不比凌讶哥哥,与他们沾亲带故,怎么好随便拿取┄┄ “冯家弟弟心灵手巧。”离凤忽然插了一句:“寻常俗物,只怕不能入眼呢!我陪他慢慢挑吧!” “啊?”冯晚知道离凤是好心解围,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使别人不能小觑。可这一句话听来,他却更觉窘迫。“没有,没有!王驾这里都是好东西,我┄┄” 云瞳闻言一笑,取过提篮,自己挑出几样,摆在冯晚面前:“我看这几个倒还不俗,小郎君可有看得上的?” 冯晚一眼瞧见了只吉祥鸟小风筝,金丝为股,彩绘斑斓,只有巴掌大小,极为轻巧,下面坠着一条小金线,末端锁着个纤细的金环。冯晚将无名指套入环中,大小正好,轻轻一挥,那小风筝就随之飘舞起来。 云瞳暗暗推出一掌,模仿风力,吹动风筝,就见吉祥鸟震翅欲飞,却被那小金线牵绊住,始终流连在冯晚身边。 冯晚轻声笑了:“真是有趣!以前章爷爷说过,风筝飘的再高再远,只要牵线不断,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云瞳见他满意,大感快慰:“你章爷爷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从奕一直看着云瞳,绕过一人,又走向另一人,温言爱抚,笑语呢喃,其乐融融!只盼着她也能来自己身边,哪怕只是礼貌一笑,客套一句,都好!可等了半天,她对自己视如不见,又回去座位,和凌讶说笑了起来 。 从奕垂下头,一杯一杯喝着浓茶,只觉心头酸涩得厉害。忽而间,肩头被人猛拍了一把,韩越跳到了自己身边。 “喂!待会儿还有的是好酒好菜呢!你往肚子里灌一壶冰凉凉的苦东西作甚!”韩越拿开他手中的茶杯:“你挑了什么好玩意儿,给我瞧瞧!” 他嗓门甚大,惹得大家都向这里看来。从奕还不及答话,就听云瞳冷笑了一声:“寿宁侯家什么没有,从少爷见多识广,怎么看得上本王的东西?” 众人皆不曾听过云瞳用这般鄙夷不屑的语气说话,一时都有些怔愣。叶恒深知原委,同情的看了从奕一眼,却也不敢多话。 从奕如遭雷击,只觉手足冰冷,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他呆呆的看着云瞳,那冷淡的眉眼,厌烦的神态,嘲讽的笑意,不由自主的身子就抖颤了起来。 原本喧闹不已的亭楼刹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瞧瞧云瞳,又看看从奕,饶是他戴着蒙纱,那苍白的脸色,黯淡的眼神,哆嗦的嘴唇也遮掩不住。 清涟极是担心,轻轻在下面握住了从奕的手:“奕哥┄┄” 从奕直把舌尖咬破,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忍住心中的委屈伤痛,推开清涟,向着云瞳一抱拳:“英王!我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云瞳也不理他,自顾自倒茶来喝。 韩越一跺脚:“你说!她不爱听,我们听!” 从奕心头凉彻,慢慢言道:“在下临来洛川之前,曾听家母详述当年之事:先帝承孝贤后(指皇贵君花眠,孝贤是其追封的谥号)所请,欲为七皇女殿下与从奕订下亲事!” “啊?”除了叶恒,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云瞳冷哼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的寒星冷月。 从奕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彼时,皇女殿下方出长门,为铁后太女所忌,生死未卜,朝难保夕。亦有传言,殿下生带凶兆,于家国夫室多累!家母闻之,日夜不安,恐姻缘不详,贻害从奕终身。故竭一己之力,不惜逆鳞犯上,当殿坚拒了婚事。” 竟有这样的事┄┄韩越和清涟都听得心惊。 “家母不知先后曾与从奕有约,亦不知┄┄”从奕望着云瞳,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当众勇敢说出:“亦不知从奕心事┄┄” 云瞳一愣,回过头来看向了他。 “事已至此,缘不能续┄┄”从奕红了眼圈:“家母性情莽直,便在御前,亦少顾忌。况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冒犯王驾,视同欺凌。我知其时┄┄家母抗婚之举,于王如雪上加霜;家母狂谬之语,于王必刻骨不忘。从奕每一思之,肺腑剧痛。恨不早明此志,累王辱于门下。今无词可辩,亦深怀愧疚。然慈母怜儿爱儿,春晖之照,养育之恩,岂能轻弃!唯以一揖,替母面谢前罪!”言罢抹了抹眼睛,整理衣冠,一揖倒地,良久方起。 “先帝知家母情性,亦感舔犊之私,宽宏大度,未曾加罪!圣上亦因此故,仍予包容!”从奕继续言道:“从家上下感恩戴德,然违抗上命,总觉惶恐。后蒙祁相指点,忧心始安!祁相有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夫胸怀天下者,气量皆宏!从奕参悟其理,谓先帝与圣上秉列圣遗尘,以社稷为首,以民生为重,志在光扬大胤,羽翼万民。故不计私怨,不穷旧恶,不究前嫌;不以一瑕而弃整玉,不因一过而废高才,不为一时一事遭人误解而厌绝天下。先帝与圣上以正德服人,以贤明得国。故四方豪杰争相来投,便五国有志之士亦生赞佩,谓可效生死之主。 前为英王撰求亲国书,从奕亦多感慨。闻王与聂将军战于芦城,曾历三败。若此事出于她人,必恼羞成怒,希杀之而后快!然王雅量宽厚,不以为仇,反生倾慕,以重礼相聘,遂成佳偶!由此可知,王亦大度豁达之人!” 从奕说到此处,闭了闭眼睛,心中不平之意又起:“从奕此来洛川,因奉圣命,迎凌霄宫主入朝。非私至英王驾前,趋奉今时之贵,谋夺异日之福。前在徽州小园,晨起采珠,为素日之习。绝非仿效先后,博王怜惜。王以“意图不轨”见责,恕┄┄恕不能受!”从奕满腹委屈,拽下腰间系着的香囊,投在桌上。 “当日从奕所言,皆出肺腑,俱是真情,并无一字虚瞒。从奕幼时有幸拜见先后,知其风采绝尘,若烁星辉于日月。且于王驾心中,至尊至重,不容微渎。岂敢不自量力,无心而效颦,增长门追思之痛,伤孝女孺慕之情!”从奕强忍住已涌到眶中的珠泪,最后说道:“前情始末,便是如此!昔如鲠在喉,今一吐为快!言辞或有不当,恐见罪于王,心实惶惧。然,若不直抒胸臆,更寝食难安!今一为陈明曲解,二替家母赔罪,不敢求英王容谅,唯遵圣人之言,心当澄明,过必改之!” 小亭楼之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心有戚戚焉! 云瞳呆呆看着从奕,想要辩驳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奕静静望着她,眸中水雾迷漫,终于起身一揖:“英王若无教导从奕之处,请容告退!”言罢转身即走。 “等一等!”韩越赶紧拉住:“你怎么说走就走?”又转向云瞳,不无抱怨:“紫卿,你不是最烦别人说你酷肖先皇?说什么她是她,你是你,不愿与之相提并论!那为何把从奕和他母亲就看成一样?从贵金得罪了你,你恼她恨她,等日后见面骂她打她就是,干嘛迁怒从奕,动不动拿他撒气?哦,到自己这里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到别人那儿就是狗窝里跑不出金麒麟来?真是的!” 云瞳被他数落得张口结舌。离凤、沈莫和冯晚都低头一言不出,叶恒和清涟却是一阵咳嗽,暗道韩少爷说话真是百无忌讳,紫姓皇族如何能比喻成淤泥?唯有凌讶在旁频频点头,还道:“然也!宽以待己,严于律人,这是何道理?”讽得云瞳更是尴尬万端。 从奕转回身,向座中众人再施一礼:“从奕扰了诸位雅兴,抱歉之至!他日必备薄酒,另行告罪!先告辞了!” 眼见已至门口,身后忽而响起云瞳的声音:“从尚书┄┄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