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吊出一抹任命的苦笑,李通音已坦然:“二位有话,便直问罢。”
荀渺赞叹:“李兄爽快!”踱前两步:“吾当下有几事求教,还望兄直言俱答。一则,昨夜到登仙楼与你会面的老者,是何人?”
看来已有腹稿,李通未见犹豫:“其人乃我一旧识,姓秦名柳直,昨夜乔装到酒楼寻我,道是突遇不测,前来筹措些盘缠,欲离开兴州。”
荀渺双目微眯:“你与他何时、何处相识,他家居何处,以何为生?”
答曰:“两年前与他相识于晏京,他自称荆州人氏,本为入京赴考的举子,但后科场失意,便滞留京中游历,未见他有什么营生,想是家产丰厚,不愁生活。但此回北来相见,他已不似往昔得意,听闻是家中变故,但因交情泛泛,我未细问原委。”
好个“交情泛泛”,一言便顺理成章将自推出事外!心知此题已无深究的必要,荀渺索性绕过:“你于令妹遇袭一事,有何猜测?”
其人平淡:“毫无头绪。”
“是么?”荀渺并不掩饰疑心:“然我却以为,你对此事,早有预见!否则,当日她前来投奔,你为何不喜反忧?既是你亲妹,为何不令之住进家中,而要别院独居?且还严禁她外出,尤其现身你左右!此些不合常理之举,皆是出于何因?”
“乃是……”言者眸光一转,“舍妹曾言,因了那小婴儿,她或遭人追杀,我此举只为防万一。”
荀渺轻哼:“然你方才尚言对此案成因毫无头绪!”
稍顿,彼者漠然:“无凭无据,我不欲凭空揣测,以免加罪无辜而已。”
明明漏洞百出,却还振振有词强为狡辩!看来此人,轻易难为撼动。
“也罢。”摸摸下巴,荀渺目光再回扫过那张恬淡如水的脸,“最后一问,你身侧那干能士,昨夜皆在何处?”
眉峰一跳,彼者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微妙变化:“什么能士?荀通判之言,我怎不懂?”
荀渺轻叹:“你懂,只是不想答而已。”踱前与他擦身,语重心长:“李兄,我知你对令妹与那小婴儿阿暖,关护乃是出自真心,她等此刻身处险境,你却果真不为所动?那干人,昨夜本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决心而去,初回目的未达成,尚冒险二度返回小院,意在毁尸灭迹,若非令妹走得巧,未尝与他等遭遇,早当遭毒手!如此,你却果真还决意欲袒护这干恶人?难道要坐看令妹丧身贼手,才知懊悔?”
片刻无声。那人嘴角处,一抹似有还无的苦涩意悄然泛起,又无声消去,闭目:“我—不--知!”
荀渺拂袖:“既如此,知情不禀,视同贼党处置。”,转向门外: “来人!”,便见数名佩刀侍卫入内将那人团团围住。“带回去,细审!”一言吩咐罢,李通便被押着往外去。
“我们也走罢。”向内一揖,荀渺轻声。
穆昀祈点点头,起身随他出门。
日光尚好,然走在酒楼前的九曲桥上,湖风拂面,依旧令人瑟瑟。一行人加快脚步。
总是下了桥,穆昀祈正往马车走,忽闻身后轻微的爆裂声,继是一阵骚动。转身,眼前已是一片迷茫----黄烟弥漫!下意识以袖掩住口鼻,耳边是吕崇宁情急的声音:“有诈,警惕!”
侍卫们瞬间聚拢将家主团团围住。
好在一时无异样,倒是荀渺的声音自侧来:“小心,有人要劫走李通!” 话音方落,便闻不远处刀剑相触之声。
“将人看住!”荀渺高声叮嘱。
看来此是冲劫囚而来,穆昀祈心下有底,镇定几分。
“吾等已拿住一人。”少顷人声高起,打斗声即止。
烟雾消散,前方人物逐渐清晰:封青与捕快们正押着一黑衣蒙面者立在桥头!荀渺一个眼色,封青扯下彼者那块蒙面布,露出张白皙且也算清秀的脸。
上前几步,荀渺一丝讽意由唇边扩散:“秦官人----”一叩额角,“哦,应是无名官人,别来无恙?”
“荀省丞----”那人回以轻蔑一瞥,同样的口吻,嘲意更甚:“哦,不,是荀通判!怎么,郭家无你立足之地,这却是连京城也待不下了?被发配到这北极苦寒之地,与些走卒为伍?”
荀渺笑意犹在,只刻薄尖酸:“走卒,也较之阶下囚要好。”
哼了声,那人满目不屑。
荀渺自不上心,转向李通:“李官人,对你舍命相救之人,却还是泛泛之交?”
后者一叹,懊恼的目光投向被擒者:“你又何必……”
“荀渺!”无名氏忽露怒意, “你我私怨,不必牵扯他人,我既在,你便放了无关者!”
“无关者?”荀渺一嗤,“你以为荀某果是枉法之辈,无实证便随意拿人?”目光乍凌厉:“你二人狼狈为奸,做过何孽,待回衙我一一与你数清道明!”转身一挥手:“带走!”
言才落,却见眼前两道白光闪过,便听似是封青的声音叫道:“不好!” 未及回神,自身已被一股猛力推倒!周遭打斗声复起,此回,动静相较方才要大得多----来者甚众??
“官人,你无事罢?”耳畔是姚耽情急的询问声。
略一伸展,除了着地一侧的胳膊有些麻木,他则似无大碍,荀渺撑着起身,一眼所见却令胸口猛颤:地上已躺倒五六人,皆是他一方的捕快侍卫!急抬头,见前方人影正缠斗,忽有刀影闪过——捕快一刀砍在一黑衣人肩上!然后者连震都未震一下,似乎全不知痛,即是一拳挥出,竟是穿前人胸膛而出!再看之,肩上乃连一丝血迹都未见,更莫言受伤。
刀枪不入!!
“是药人!”姚耽惊呼,急扶起家主向马车奔去,“快走!”,然终究晚一步,荀渺恍惚间只觉身侧一轻,回头已不见姚耽身影。
“官人……快走!”嘶哑而熟稔的人声自后来——显已不支。
心一沉,神志倒是清明了。站定原处,荀渺四顾了圈,发现来袭者只四人,然个个似神兵鬼将,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根本非常人所能抵御!而因他等进逼,穆昀祈来不及上车,只得节节后退,眼看将被逼入死角。
荀渺目光一晃,在桥头寻到那个已无人看守的身影——李通!心思飞动,俯身捡起把刀向其冲过去!
擒贼擒王,此计正当用!
眼看距彼者只有数步之遥,身侧忽似一阵旋风刮过,猛将他掀翻。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好容易恢复清明,入目却是道闪着寒光的刀影——
心下一凛,下意识闭眼。不知为何,此刻,眼前浮起的竟是那张久违数月的脸,尚透着劝说无果的苦笑。
百感交集,一丝自嘲意跃起嘴角——阿偕,对不住,当初未尝听你,但,吾至终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