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三回 留京师吴孟志难抒 会密友如石情不舍(1 / 2)帝鉴首页

转眼到了年里,正是各大衙门领取薪俸的日子,前往京城各地粮仓的马车络绎不绝。官大的,只须派个家奴前去即可,官小的,则要亲自跑一趟了。却说孟钟所在的翰林院正被排到了初八,那一日,他犹在呼呼大睡,就被早起的吴宁一把拉起来,大喊道:“季与兄,都什么时辰了,你快起来!”

孟钟昨日与沁香园的姑娘颠鸾倒凤,早上自没什么精神,他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道:“吴贤弟,这一大早的,你这是做什么?”

吴宁看孟钟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顿时气结,“昨日又去找梦蝶姑娘是吧,沁香园的妈妈都要追上门逃债了,你还有胆子去?”

孟钟家境虽是殷实,却是个挥霍无度的性子,既喜交友,又爱出入青楼妓馆,身上的银子早就用尽了,得亏那个梦蝶姑娘是个重情意的,不然早拿扫把赶人了,还一边瞒着老鸨,一边偷偷接济他。孟钟充耳未闻的下床汲上鞋,又穿上外衫,坏笑道:“别说你不想彩蝶姑娘?”

吴宁顿时羞红了脸,气道:“不许胡说,平白坏了彩蝶姑娘的名声,我与她是清清白白!”

孟钟一派风流才子的作风,见吴宁这般纯情不觉好笑,只好敷衍道:“好好好,你们是清白的。”说着就用冷水洗了把脸,人也清醒了不少,只听吴宁又转了话头道:“今日正是领禄米的日子,不仅人多,路程也远着呢,咱们还是早些去吧。”

孟钟拧干了毛巾,晾在木架子上,不太在意地回道:“我这翰林院的九品校书郎也没多少俸禄,不要也罢。”想了想,又问道:“你的调令下来了吗,按说日子该到了?”

吴宁沮丧地坐下来,拍着桌子叹道:“昨日就下来了,苍梧候补知县,就这么个偏远县令,前头还排着人,等轮到我,少说还得个三五年,我算是白在京城等了几个月。”

年初科考公榜,四人中惟有范元平落第,顾北亭名列三甲,孟钟、吴宁也中了乙榜进士。科举三年一试,中进士者人数众多,加上恩荫授官,朝廷并无那么多空缺的官职。前几年的进士、举人还在排着号,新科的又来了,僧多粥少,朝廷哪里顾得上。顾北亭是探花郎,自不用担心,不久就出任了吏科给事中,孟钟也调入了翰林院,而吴宁的调令却迟迟不下。他本出身农家,家境贫寒,指着一朝高中、在朝为官、光宗耀祖,可纵使中了进士,除了可见官不拜,每月多领几升小米,与平头百姓无异。他不甘心,便滞留京城,想再等等看,可吴宁毫无背景,等来等去也只换了个苍梧候补知县的小官。穷山恶水不必说,竟还要等着现任知县退下,排在前面的人任满,他才能上任,这样算来少说也得个五年。

吴宁想来想去,恼恨不已,惟有捶胸顿足,孟钟坐下来,自斟了一杯茶,叹道:“你我也是同病相怜,意气风发的来到京城,本想大干一场,如今惟有在这温柔乡里蹉跎岁月。”吃了一口凉茶,孟钟只觉遍体生寒,不免打了个哆嗦,又道:“咱们几人中也只有子川算是仕途顺畅。”

顾北亭先任吏科给事中,不到半年又平调监察御史巡视朔州,虽是平调,可既为天子耳目,出巡地方,其意义非同一般。吴宁不免更加沮丧,叹道:“别说子川了,最起码孟兄你还在翰林院挂了职,虽说是个闲差,可领的禄米也稍多些,总比我无一官半职的强上许多,如今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吴宁比不得孟钟,不在乎那几斗俸禄,即使做不成官还可以回乡做个富贵闲人,他思及此愈加烦闷,又站起身,对孟钟催促道:“走吧,再不去只怕真晚了。”

说罢吴宁便出门去,孟钟忙加了件棉袍跟上来,两人雇了头骡子,便出发前往皇城通运门外的粮仓。走了一个多时辰方到通运仓,只见仓库外挤满排号领粮的人,人人拿着签牌,三五个聚在一堆议论纷纷。吴宁孟钟心有疑惑,却也没多想,两人分别排了队。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论到吴宁了,他掏出衙门发得粮票与仓令兑禄米。

仓令坐在案桌前,接过粮票,仔细核对了衙门的公印,用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头也不抬地道:“进士每月可领米二石三升,从二月到十一月,共十个月,总计二十石三斗,米二石折钞一贯,所以共可折钞十贯一百五十文。”

还未及吴宁反应过来,旁边的书办一把将几张宝钞塞入他手中,唱道:“下一位!”后面的人迫不及待地将他推搡到一边,吴宁呆呆地握着宝钞,他明明是来领粮食的,怎变成了宝钞?况且,就是兑换成宝钞也不该就这么点钱,他如今穷困潦倒,就指着这点禄米了。吴宁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差爷,我家里连口下锅的米都没有,能否将宝钞换回禄米?”

仓令忙着拨弄算盘,不耐烦地回道:“户部下了公文,今年的禄米一律折为宝钞,不得更换。”

吴宁指着纸钞,又问道:“可就算折为宝钞也不该是这个数儿,按市价一石米折一百贯宝钞,差爷是否算露了?”

仓令抬头瞟了一眼吴宁,似乎早有准备,拿出一张泛黄的文书,摊在案上说道:“这是天武十三年户部下的公文,一贯宝钞兑米两石,白纸黑字,岂能有错?”

细看一下,这的确是加盖户部印玺的公文,可天武十三年到如今都快四十年了,宝钞一再贬值,怎能按几十年前的旧例兑换,吴宁气道:“公文是没错,可那都是太/祖朝的老例,如今物价涨得厉害,怎么着也得按市价折算!”

“那我可管不着,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公文怎么写,我们就怎么办。”

吴宁还欲要辩,可仓令早没了耐心,一手推开吴宁,“你这人怎么回事,还不走,别碍着我办差,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守仓的差役也上前拉扯吴宁,差点把他绊倒了,幸好旁边有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扶住了他,见吴宁一身布衣的穷酸书生模样,心里可怜,便劝道:“小兄弟,算了吧,听我家老爷说,这个月皇上大婚,朝廷花销大着呢,太后下了令将京官的俸禄摞出一些,你们这些做官的就权当是给皇上送上一份贺礼,尽点做臣子的心。”

仓令听了忙附和道:“老大爷,您这觉悟可不一般,比那些个监生、贡生的读书人强多了,别说咱们这些跑腿儿的,就是于阁老、傅大将军哪一个不得按朝廷的规矩办事?皇上大婚,那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咱们底下人怎么能不尽心尽力的办好呢。”

皇帝选秀大婚,由年初闹到了年末,不说劳民,也是伤财,如今竟把主意打到官俸上了。吴宁怨气连连,却不敢再发作,只得摇头叹气地离开了。来到栓骡子的槐树下,才等了片刻,孟钟也赶上了,两人对视一眼,见各自手里拿了一小叠宝钞苦笑不已。吴宁看着空空如也的骡车,解开绳索,叹道:“今日这骡子算是白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