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间的极度挤压之下,那并非是百里安所能够掌控的神力对他而言,就好似背负在背脊之间的十万斤重物终于将他的脊骨压断,彻底不可掌控,乍出乍进之下,那磅礴的神力逆转回到身体之中。
其势犹如摧枯拉朽,他体内三种明暗交织不定的属性修行体系,在这股神力的倾轧之下,渐起分崩离析分崩离析之势。
外者不可明视,可唯有百里安自己,可以看到自己体内的周天小世界里,三种异形修行的世界体系,正如天柱倾塌般,崩塌爆炸,爆发出浓烈可怕的恐怖色彩。
这种失控与崩塌,足以让人心驰摇晃,一身气机宛若指间留不住的沙。
百里安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前进一步,他身体摇晃,嘴角渗出淡淡血迹,尽管从外表看来,窥不出任何伤来,可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嘴唇也呈现出了怵人的青色。
四面空间皆在压缩成寸,便是妖魔共修的强大肉身体系也难以抵抗这一切。
沧南衣垂眸看了一眼他唇边的血迹,不知为何,数百万年以来如止水般古波无澜的心,却是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疲倦。
她轻叹一声,移步上前,素手贴合在百里安的胸膛上轻轻一拍。
有金色的粒子如尘埃般从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迸发漂浮出来。
而体内的周天小世界崩塌爆炸的境象也就此定格不动了。
身体里带来的痛苦稍稍减退了些,百里安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许,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双水波不兴的眸子,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头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来都不觉得沧南衣会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可偏偏,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本身归为了死亡那一列,原来从始至终,想要保全的,不过只是“昆仑”之名罢了。
所以,这继承“昆仑”之名的,是她还是他,并不重要。
重要的事,对于她而言,能有这个资格便足矣。
沧南衣发梢眼睫都挂着湿润的水珠,纵然一身青衣不复,她仍旧是一副淡雅出尘的眉眼模样,“这重要吗?你若此番归去,便可去行你要行之事,去守护你要守之人,而你入门随我同行的努力也并非毫无意义,你带回了昆仑,而我亦然只是了一个神性渐失的普通人。”
百里安微眯起深邃的双眸,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许久才开口说道:“原来娘娘是以神力而定义昆仑的,娘娘既为圣人,就应当明白这世间可救之人并非只有那独一无二的圣者神明,而那注定泯灭于芸芸众生的凡人普通者,就合该见之当弃。”
“我想要带你归山,并非因为昆仑是你,而是因为你是不可舍弃的人,重点是你,纵然你失了救护苍生之力,你依旧是你。”
沧南衣垂首敛眸,失笑道:“好复杂的情感,这本不该出现于一个尸魔身上。”
四面八方的空间在不断缩小,四周的压力也越来越恐怖,百里安脚下步伐虽缓却未停下。
他紧紧拉着红线相系的雪白手腕,艰难地步步前行,他又笑了笑,有鲜红的血水从他唇齿间不断溢出。
“我注定生而为魔,此生不再拥有活人的温度,可如今现下,我可为妖,亦可为魔,娘娘方才触碰我的胸膛,是温暖的,胸膛之下,亦是有着鲜活的心脏在跳动。
腐草无光,尚且能够化为萤而跃彩于夏月,娘娘居于天光之上,云海之外,却没有勇气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吗?”
沧南衣静静地看着少年修长宽阔的后背,她不动如山,眸子幽暗,却是忽然说道:“你以为,普通人是因为不再具备补天填海之力,才只是普通人吗?”
百里安身子微顿,想要回眸看她,可脑袋转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扭转了回去,反问道:“什么?”
“你方才问吾,为何会这样。”
沧南衣目光清澈而明幽:“因为吾知晓,业劫临身,不仅仅只是红尘世俗孽业外物侵身,更多的是吾自己本身。”
“自己……本身?”
沧南衣缓缓吐气说道:“圣人之本身的存在,更像是一面照世的巨大镜子,镜子里会清楚折射出世界每个人内心的七情六欲,美好的,肮脏的,粘腻的,污浊的,绝望的,万般皆有,故此,论看破人心,世间无人能及我,人心孽欲之劫可破,可吾不属于世俗,亦非人哉,他人之心,透镜可破,可唯有己心,吾看不破,也渡不了。”
听到这里,百里安大吃一惊,见她这般不见山水的模样,竟是不知何时,起了尘缘之心?!
镜子之所以能够照现出世间万般人心复杂来,只因这镜子毫无瑕疵,干净透底,无丝毫裂痕,能够完美的承受接纳这世间一切的美与好,光与暗,善与恶。
可若是这镜子自己本身内里出现了问题裂痕,便是驱逐了镜中外物一切万般事物,也无济于事。
他脸色微显沉重,道:“可是哪里出差错了?”
沧南衣淡淡一笑,道:“怎么,就连你也觉得吾之心镜,不该生长出血肉来?”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我只是觉得……这来得太过突然。”
心魔,执念,业性。
在百里安的概念里,他始终觉得这些东西不会成为困扰她的存在。
哪怕此时此刻,身处于此地,沧南衣始终是这样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淡然若举模样,在她的世界里,山与水可以两两相望,可以是只属于她一个的浮水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她迈过人间万物,从不慌张,一个人便可以挡住人山人海,四海潮生。
她生有一颗心窍,却始终玲珑,心镜既然能够照澈万物,自然是因为她拥有着一颗能够接受万物的绝对干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