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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眼万年成痴狂  按照柳如烟的指示,宋怀信提前结束了假期,第二天就去上朝。皇上和宇文泰都乐得有如此得力的干将,也就由着他。  因为年初刚刚同柔然和亲,所以现在边关无事,国内工作也都井井有条地开展,所以早朝很快结束了。下朝后,宇文泰叫住了宋怀信,将他拉上自己的马车,笑着问道:“怎么不再多休息几天?刚刚长途跋涉回来,很辛苦的。”  看着同往日一样和蔼可亲的笑脸,宋怀信居然觉得有些抵触,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让他恐惧而难受。  “多谢丞相厚爱,不过武将身子骨硬实,没那么讲究。”  宇文泰赞许地拍拍他肩膀,又道:“今日无事,去我府上坐坐,咱爷俩好好喝两杯!”  他这话并非询问,而是告知,宋怀信原本想推辞,却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理由,只得答应了。  到了宇文泰府上,他被婢女指引着带往前厅,而宇文泰则回了寝室换衣服。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并不算精美的装修和甚至有些破旧的陈设,他忽然就想起了柳如烟曾说过的往事。一个如此克勤克俭舍己奉公的国之栋梁,可能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么?他真的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而去杀害诸如柳如烟的父母和乙弗皇后之类无辜的人吗?若他真的知道了自己已经娶了“敌国”女子为妻,他真的能放过自己和小慈吗?……  宋怀信脑子一片混沌,心中纠错烦乱,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宇文泰,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自己错了?事情越想越乱,似乎就在一瞬间那个亦师亦父的人就彻底变了样子了。  正没头绪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之脚步也越来越清晰。他寻声望去,不远处有两个女子正朝这里款款走来。宋怀信没有见过宇文泰的家眷,并不认得,况且毕竟男女有别,主人不在场的时候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那两个女子已然看见他,竟大方地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稍长的女子不客气地问,那模样蛮横无理,甚是嚣张。  宋怀信见她的样子,便猜到能在丞相府上这样颐指气使的只有宇文泰的妾室或者他的女儿了。但据他所知宇文泰只有一个妻子,不可能如此年轻,于是他抱拳行礼道:“见过郡主,在下是宇文丞相的副将,到府上多有叨扰,望郡主见谅。”  说话女子的正是宇文泰的女儿宇文湘,她刁蛮任性目中无人,否则也不会在封建礼教如此严苛的环境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前厅花园中,还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此时她一眼瞧见宋怀信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登时没了气焰,不由得春心萌动,只顾盯着他看,一时竟没有了下文。  “湘儿,你又胡闹了!”  宇文泰从后面绕过来,看到园中三个人相对着,宋怀信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便说了女儿。宇文湘的注意力叫他这一声打断,不由得又羞又气,撒娇道:“爹爹——你又责怪我!”  宇文泰最受不了女儿这一套,当即笑道:“罢了罢了!还不快去给宋将军沏茶!”  宇文湘心道:居然让我一个副将端茶送水!他该怎样小瞧了我!  但是父亲的话她又不敢不听,只得哼了一声扭头离去。然而站在她身边一直没开口的姑娘却没有一同离开,宇文泰对着那姑娘欠身道:“见过斛律公主,老臣有失远迎,望公主不要怪罪。”  宋怀信心里大惊,自己刚才没敢看她们,何况注意力都在娇蛮的宇文湘身上,此时才注意起这个女子来。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图案样式奇异的襦裙配着银狐小袄的装束,却梳着汉人的发髻,红唇轻点,眼睛灵动,皮肤白皙凝滑,整个人娇小柔美却又不失英气,一看就是风沙大漠中锤炼出来的女子,却长了一张江南水乡般灵秀的脸。  “斛律公主请前厅上坐……小女不谙世事,被我惯坏了,她没有惹是生非吧?”宇文泰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子让进前厅,宋怀信仍然陪站在宇文泰身后。  “丞相哪里的话,我从未来过长安,这些天都是湘姐姐在陪着我四处游玩,让我大开眼界!”  宇文泰笑笑又道:“给公主引荐一下,这位是我朝的安东大将军宋怀信,年方廿二,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随后他转头又对宋怀信道,“宋将军,这位是柔然国郁久闾皇后的堂妹,郁久闾·斛律公主。”  宋怀信暗中嗟呀,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异国皇族身份,来头如此之大!他看着女子,礼貌却不卑不亢地抱拳拜道:“宋怀信见过公主。”  这位柔然公主年纪虽小,却不像宇文湘那般聒噪无礼,她十分沉静,看了宋怀信一会儿才道:“宋将军果真英俊神武,比我大草原的男儿也不差半点!”  宋怀信心道,你们蛮夷之族如何同我中原大地上的礼仪之邦相提并论!却欠身道:“公主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普通百姓,何谈神武。”  斛律公主见他语言诚恳,面色却傲然,知道他心里并不赞同,倒也不追究,只是笑了笑又道:“宋将军这样的好男儿要是到了草原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要拉你进毡房呢!”  宋怀信听闻年少的斛律公主言语竟这样直接泼辣,想到柔然国民风豪爽,又想到小慈已经去了那里,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似乎她已经被人欺负了一般,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却被宇文泰看在眼里。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宇文湘端着茶盘走了上来,为几人斟茶奉茶。宋怀信已然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厅上一时安静下来。  宇文湘坐下之后又提起话头,几个人又杂七杂八闲聊一阵,但毕竟父亲在侧,她终是不够舒坦。很快宇文湘耐不住规矩和沉闷,拉着斛律公主告退了,宇文泰看看宋怀信仍是一脸的肃穆忧虑,便对他道:“我没想到斛律公主会在府上,今日真是招待不周,改天一定好酒好菜再请你来吃。”  宋怀信巴不得赶紧离开,他起身道:“感谢丞相上好的云茶,末将打扰多时,就先走一步了。”  离开丞相府,宋怀信直奔醉仙酒楼。店小二早得命令,直接将他迎入五楼,柳如烟已经烧好了茶水候着。  “你知道我要来?”宋怀信狐疑道。  柳如烟一边洗盏一边点头:“你今日上朝了。”  宋怀信思索半晌方半信半疑道:“你的意思是……宇文丞相是有意带我回府,专门撞上斛律公主的?”  柳如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眼中满是赞许。  “宋将军真是心思缜密才智过人,我还一句都没说,你就已经猜到了。”  宋怀信矛盾交织的思绪又涌上心头,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宇文泰城府如此之深,于是不解道:“丞相有何打算?再说这跟营救乙弗皇后有什么关系呢?”  “我原本是想说服你迎娶斛律公主的。这个小妹妹是郁久闾氏的心头挚爱,她若能嫁给心仪之人,郁久闾氏一定会转移注意力到你身上,这样我就有时间想办法去救乙弗皇后了。”她仍然不认郁久闾氏为皇后,只是一边洗茶一边解释,看到宋怀信圆睁的眼睛后又道,“你别激动,那日我见你反应如此激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再想别的办法,可没想到宇文泰动作这么快,你上朝第一天他就按捺不住有所动作了。”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宇文丞相是故意设套给我?”  “万事可测,人心不测。”柳如烟徐徐道,“这是我身为天星阁主不可多得的经验。他到底什么想法我不能确定,我能确定的是,从他的立场来讲,和亲之事多多益善,如果斛律公主真的看上了你,那你就得跟她回柔然,这样的话就相当于宇文泰在敌方安插了最可靠的眼线,他何愁柔然再来进犯?”  宋怀信大惊,这一番话说得他怔愣当下,瞠目结舌。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就算是最有用的、最好用的,也不过是棋子而已。可是那个人赏识他,提拔他,重用他,信任他,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么?都只是为了他更好用么?……  所以是否真的只有像王思政那样宁可将他埋没也不忍他日后受苦,才是真正的情谊?  柳如烟见宋怀信许久沉默不语,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但他身为一国之将,仍然这样天真纯良不懂世态炎凉的话,最后受伤的只有他自己,便也不劝慰,任他独自想个明白。  两个人隔着沸腾的小火炉静坐许久,宋怀信才幽幽开口道:“无论怎样,我是决计不会娶斛律公主的……不,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  柳如烟摇摇头,恨他还是看不透世事,不由道:“话别说那么满,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想对抗命运,不过是蚍蜉撼树。”  宋怀信倏地起身,冷冷道:“我相信事在人为。你要没有什么计划,我就先走了,恕我帮不上什么忙。”  柳如烟赶紧拦住他:“宋将军稍安勿躁,此等大事须要从长计议才可。”  宋怀信原本就是气话,何况若事情真像她预测的一般发展,那需要帮助的人就是自己了。此时听她挽留,便又坐回到凳子上。  “现在的问题是,郁久闾氏的眼睛紧盯着乙弗皇后不放,”柳如烟道,“只要能让她把眼睛挪开,我就有办法救皇后出来。”  宋怀信冷嗤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我娶公主!”  柳如烟摇头道:“不需要。你只要帮我拖延十天,就十天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宋怀信神情凝重:“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如何帮你跟一个女子拖延时间?”  柳如烟恨铁不成钢地提点他:“刚正,并非愚昧。你未做任何不忠之事,有何不可?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你要救的人是乙弗皇后啊!”  宋怀信仍然执拗着不愿妥协,两个人又沉默半天。许久柳如烟叹道:“是小女子过分了,宋将军肯帮我是有心相助,不帮我也无可厚非。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以后的事情也不劳烦宋将军费心了。”  宋怀信踟蹰半晌,离开前道:“阁主若还有其他办法请告知于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郁久闾·斛律跟随堂姐郁久闾公主到中原来游玩也近半年了,原本只是来送亲,没想到长安大气繁荣的景貌将她深深吸引,她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已被封皇后的堂姐直接为她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建了斛律公主府。有了稳定住所之后,斛律更加不愿意回到大漠草原上,每天跟着皇城名媛四处玩乐,忘乎所以。  郁久闾皇后见她有意留下,她也想这个妹妹陪伴自己,于是经常明里暗里提点她,是否想找个青年才俊嫁了。斛律虽然年少,却很有主意,堂姐给她选出来的男子她一个也没看上,全部回绝。郁久闾皇后也不气恼,由着她心性任她慢慢挑选。  斛律原本以为自己对于长安只是一时的新鲜,自己总归是要回到家乡,找一个草原英雄的,但是自从见过宋怀信之后,她心中越来越在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那种感觉就像噬骨的蚂蚁,又酸又痒,又麻又痛,走着坐着、站着卧着,没有一时一刻不想着这件事。她向来豁达开朗说一不二,何曾有过这样百转千回茶饭不思的感受?她试着让自己忙起来,每天流连于娱乐场所,或者从早到晚不停地采买,胭脂水粉头饰珠钗绫罗锦缎貂裘大氅,一切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东西,把屋子都堆满了。她原以为这样可以忘掉那种难受的感觉,却没想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加强烈。  然而她再没有机会见到宋怀信了,相思之苦无法消解,她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辛苦了几天,她终于忍受不住,决定进宫去找堂姐,让她为自己赐婚。她堂堂柔然国皇室公主,怎么也能配得上他一个将军了吧!何况他是她第一个动心喜欢的人,他应该感到无上的光荣才对!  斛律胸有成竹,有了这想法之后便不再耽搁,直接坐上马车直奔堂姐的永寿殿。  郁久闾皇后眼下只有两件大事,一是为妹妹挑选一位心仪合适的夫婿,二是考虑如何处置废后乙弗氏。她正思虑着,忽听太监来报说斛律公主觐见。她正愁没个熟人说话,赶忙通传。  不一会儿斛律就被太监带了进来,她穿着汉式的狐裘夹袄和拽地襦裙,面色泛青,怏怏不乐。  “怎么了?一大早这副样子?”郁久闾皇后遣退众仆,将妹妹拉进里间,“外面冷了吧?这里虽不比咱们那风沙大,但却潮湿阴寒,感觉更冷。我去叫下人给你拿几个暖炉过来怎么样?”  斛律忽地就不耐姐姐的关心唠叨了,烦闷道:“姐姐,我有心事你看不出来吗?”  郁久闾皇后宠惯了这个小妹妹,也不恼,仍旧叫人温好几个暖炉拿过来,塞给斛律一个,然后才缓缓道:“说吧,看上谁家公子了?能让你这么烦躁?”  斛律瞪大眼睛,没想到姐姐将自己的心事一眼看穿。她将温热的暖炉扔到一边,抱着郁久闾皇后撒娇道:“姐姐——!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啊!”  郁久闾笑笑:“之前给你找了那么多王公贵族,或者英俊神武,或者才华横溢,或者家世显赫,或者荣宠非常,你一个都看不上,现在是哪家的小子,竟让你失了什么都不怕的性情?”  斛律不理会姐姐的说笑,把头塞进她怀里,娇声道:“姐姐你不知道那个男人……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可是,他的样子真让人向往……他那么倨傲,那么自负,可是偏偏那么吸引我!”  郁久闾皇后抚着她的秀发:“看把你喜欢的……那你倒是告诉我是谁啊,不然我怎么去给你求亲?”  就算是柔然国出身,斛律对于女方向男方求亲这种说法仍感到羞涩无比,何况堂姐说得如此直白,她不由得红了脸,嗫嚅了半天才埋首道:“就是……就是安东将军——宋怀信!”  郁久闾皇后一怔,这个名字听着耳熟,人却是对不上号。既然不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恐怕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她于是道:“是谁家的公子?我好去给你打听打听。”  斛律羞道:“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只见了他一面!”  郁久闾不由得心中打鼓,自己对斛律相当了解,她虽然年幼,却从不任性。何况终身大事,她不可能如此草率就做决定。但见她这幅痴狂的样子,看来自己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个宋怀信了。当下她也不驳斥,仍是耐心道:“好啊,那容姐姐去了解一下可好?你才见一面就魂不守舍了,自己不觉得丢人?”  斛律给她一句话戳到心窝里,窘得缩在她怀里不肯起身。  郁久闾却暗暗有了想法,自己第一次见妹妹动真情,若这宋怀信真是个英才,那是皆大欢喜;若有问题,不如直接寻个由头解决掉,省的伤了斛律的心还扰乱她的生活。  这一刻她终于将缠绕自己许久的废后乙弗氏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