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博文左右看了一眼,突然凑近问:“温暖妹妹你爹凶不凶?” “我爹是天下第一好脾气的人。” “那要是私塾的学生犯错,要打几下手心?就,比如说没背下文章。” 自古以来便是严师出高徒,尤其是古代,老师惩罚学生就跟吃饭一样平常,那句‘要是他不听话您随便打。’可不是说说而已。打手心就是最常见的惩罚方式,但听小胖子这么问,温暖才想起她好像从没看见阿爹有戒尺。“我爹从不打人。” 不打人!?庄博文还真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不打手心的夫子,一时惊喜交加,“你说的是真的?不骗人?” “当然,我爹说了,戒尺应当置于心中,心中有尺,便不会犯错。” “好好好。”庄博文两手一拍,直说了三个好字,顺手又拿了块糕点吃,甜甜的味道化在舌尖,真是美滋滋,“你爹这想法好,天底下的夫子都该像他学。” 想了想又问:“那你爹会不会拐弯抹角的骂人?” “不会,从小到大我爹都没黑过脸。” 这么好!庄博文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转头看向那边正与人谈笑的温故知,说是谈笑,但看上去其实并不怎么和谐,至少沈三爷明摆着一张臭脸,此时正微扬着下巴说着什么,想也不是什么好话。他年年都被老爹赶来这里当书童,自然了解沈三爷是什么人,每次有新中秀才来时,都会被这般臭脸招待一番。“你爹可真好,我以前的夫子就爱拐弯抹角的骂人,跟宅子里的姨娘似的。” “我过去添杯茶水。”他提起先前放在桌上的细嘴茶壶,朝那边走过去。 听见温故知说在家中设有私塾,沈三爷一笑,“乡野田间竟也有人读书?不知温兄有几个学生?学问如何?” 一连几问,轻蔑之意毫不掩饰。呵,穷山恶水之地生穷恶愚昧之人,便是有幸读书,又能念出什么名堂? 几人中最年轻的那人是两年前的新进秀才,当初也受他一番刁难,今日再见他如此,当先气不过,未等温故知出言,张口便反驳:“古来好学者问圣贤,从无高低贵贱之分,乡间自然有人读书,沈兄何必大惊小怪。” 沈三爷看他一眼,却轻嗤一声,又向温故知道:“几个农家小子可将字认全了?若是可以,倒能来县里谋求一份差事,正好拙荆最近打算招一小童使手,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面上一垮,文人都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便是乡野小子,那也是良民,叫他这般一说,读了书,竟反而要入奴籍。秦衍咳了一声,看见秦老眉头一皱,沈三爷赶忙止住笑,他虽轻狂,但秦老的面子还是要给。“在下向来嘴拙,不会说话,还请温兄不要计较。” 之前最先出声的那年轻秀才气的脸通红,眼见就要再顶回去,却被温故知暗地里扯了下衣袖。被人如此讽刺,温故知却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似的,面色如常,老神在在,向那添水的小童道了声多谢,这才答了沈三爷的问题:“算上小女私塾□□有五个学生,半日随我读书习字,半日帮家中理桑务农,虽贫苦却知孝,知仁,知志,敏而好学,字自然是能认得全的。” “好!” 闻言,年轻秀才可算是大出一口气,“温兄的门下贫却有傲骨,穷不磨其志,心性如此,足以立世!” 其它几人也应和着夸赞几声,沈三爷不说话,气氛当真是其乐融融。 庄博文添完茶,恭恭敬敬的退开,等走了几步,就本性暴露,一溜小跑过来。羡慕地对温暖道:“你爹真温柔,还向我说多谢。” 想想自家老爹,每次被夫子告状之后,都恨不能把他耳朵拧下来才甘心。 “温柔是形容女子的,我爹那叫温和有礼,温文尔雅。” “难怪你爹姓温。” 温暖:“……” 他肉嘟嘟的脸上眼睛笑成一条线,“温暖妹妹,我决定了,就去你家读书。”说着,有贿赂起未来夫子的女儿:“我家还有比这更好吃的糖蒸酥酪,等我去你家拜师的时候给你带。” 一脸拐卖儿童的亲切笑容道:“温暖妹妹,你想不想和我做好朋友?” 温暖抬眼瞅他。庄博文继续笑:“嘿嘿,温暖妹妹,咱们做好朋友吧,你回家一定要向你爹多夸夸我,要是我能拜你爹为师,咱们以后就是同窗。” 学生挑师傅,师傅自然也会挑学生,拜师之前,通常会有出题考核,自己的斤两庄博文还是知晓的,虽然他老爹钱多,但文人总是爱名声大过于钱财,他的名声……长平街上谁不知道他“顽劣不堪,榆木脑袋。” —— 夏日炎热,但小孩子总是不怕日晒,程小宝一群三个男娃正挽起裤腿,顶着大太阳在河里摸鱼。一指长的小鱼格外灵敏,说话声稍大点,说不定都会被惊走。他嘟起嘴唇是,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接道他暗示,几个人霎时停下本来就缓慢地动作,连脚趾都定定地扒住脚下的沙石。程小宝这才慢慢将手中的木盆滑入水中,“哥。” 程家宝立即会意,捧着手从另一面探下去,越来越近,眼看要将小鱼围住,突然,眼前一道影,鱼儿刺溜一下蹿出去,程小宝眼疾手快,哗啦一下将盆端起,满满一盆水他有些端不住,斜斜的往出淌,王毅刚马上过来帮忙稳住,看见里面乱转的小鱼,喜道:“又逮住一条,哈哈。” 又收获一条鱼,程小宝亦眉眼弯弯,不过他现在心思可不在这上头了。“哥,你快来端一下。” 程家宝以为他手酸了,接过来却又听他说:“我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那位置王毅刚他娘正与几个婶子洗衣裳,程家宝道:“那肯定没鱼。”王毅刚也点头应和。 “我就过去看看,你们先把鱼放过去吧。” 他们在岸上还备了一个盆,里面已经有五条战利品了。 顿了一下又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别过来。” 程家宝和王毅刚对视一眼,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 那边,几个女人边洗衣裳边唠闲话,嗓门不小,刚刚新嫁过来张家媳妇抱怨不知道哪来的野猫不消停,吵的她一晚没睡好,惹的几人不停打趣,大家都是女人,说话就少了顾忌,王婶子本就好说,嘴上没把门的,直道:“那猫儿呆哪不好,偏往新嫁娘屋里钻,这不,夏天也过成春天了。” “怎么还就准人孟浪,不准猫儿发情了,哈哈。” 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张家媳妇面上一片通红。正巧一抬头看见程小宝过来,忙说道:“婶子们快别说了,程家的小娃娃过来了。” 哟,还真是,几人当真住了嘴,“小宝,你不和你哥他们摸鱼,跑这边来帮婶子洗衣裳啊。” “你可想的美吧,老程家的宝贝孙子那是能让你使唤的?” 程小宝一脸笑呵呵的,“王婶,李婶,赵婶,小菊姐姐,我刚才听见你们说话了。” 王婶,李婶,赵婶,小菊姐姐:“……” 新媳妇周小菊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赵婶子当即尴尬赶人:“去去去,你个小娃子不跟他们一起摸鱼,跑这来干嘛?” 两处地方本来离的不算远,她们声音又大,他哥跟王毅刚抓鱼太专注恐怕没听见,他却听的一字不差,程小宝摸摸头,没走。 王婶子反应过来,看着萝卜头似的小娃娃,一脸笑问:“哟,你听见我们说啥了呀?” 就是这种笑,那天谢树根脸上也是这种表情,程小宝眼神一亮,问道:“婶子,你说的发情是什么意思?” 李婶一急,忙呵:“小娃娃不该问的别问,不学好,当心婶子找你娘告状!” “看你这话说的,小孩子懂啥呀,就是好奇了问问。”王婶先回李婶一句,不等人拦着,就先说了:“发情啊,就是公猫想母猫了呗。” 程小宝突然想到姐姐常说娘在想爹,突然又想到温暖,突然,脸就红了,看的王婶噗嗤一笑,除了一直低头的周小菊,赵婶和李婶互相看了看,都皱着眉头,心想王家这婆娘当真是个混不吝的,竟同小娃娃说这么些话。 谁知这时,程小宝又问了句:“那母猫想公猫呢?” “母猫想公猫,那就叫思春呗。”王婶一阵笑。 思春……程小宝脸上红晕一下子烧到耳朵尖,只觉得心里扑腾扑腾地跳,幸好他叫哥和王毅刚不准过来,万一让他们知道温暖想,想,想男娃娃了,那可怎么办呀。 远在乐湘县的温暖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揉了揉鼻子,这里风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