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湖市区。 凌晨的“薄荷”酒吧永远是那样吵吵闹闹的,声音放到最大的舞曲震的人心脏一颤颤地疼,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大笑声仿佛在人的耳朵上放了一支粉笔,吱呀吱呀地在耳膜上划出长长的一条,到处是穿着短袖吊带摇头晃脑的人,好像现在不是隆冬,厕所出来那一条走道像是公交车的车厢,一样地混合着汗味,多一点烟味酒味,地上星星点点不知是谁的呕吐物,保洁人员都来不及把它清理掉就被无数踉踉跄跄的高跟鞋咯吱咯吱地踩过去了。 顾石托着一盘子十二瓶酒稳稳当当地在人群中穿梭,她服务的豪华包厢的客人又点了一打啤酒,今晚她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豪华包今晚来的客人好像一个无底洞,吞下了一打又一打的酒,一打开包厢门,顾石差点被一个捂着嘴冲出来的女孩子撞到,险险走进包厢,门还未完全关上,顾石依稀看到女孩弯下腰吐在了走廊上。 这个包厢的客人似乎年纪都不大,她听到他们说什么“三中”、“二中”,又听到他们说“禄禾”,这都是北湖市里的几个重点高中,尤其是禄禾高中,是全国有名的私立高中,一学期学费高昂,学生成绩又非常好,并且不是塞钱就能进的那种私立高中,因此禄禾的学生不仅非富即贵,还很聪明。 今天请客的好像是坐在中间的一个男孩子,穿着短袖坐在开足暖气的包厢里,他身边的男生女生都围着他转,灯光闪烁看不清脸,只知道他签单痛快,今晚刷刷刷刷地签了一叠单子,龙飞凤舞的字迹猜不出名字。 顾石看了几眼就没有再观察下去。她好像一直如此,经理曾经开玩笑地说她16岁的身体装着60岁的垂垂老矣的心,好像这个世界没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顾石听完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又继续干自己的活。就算现在是世界末日,她也能看着满天的陨石朝她飞来然后平静地死去吧。 她熟练的拿回签单,低头花了十几秒开完12个酒瓶盖,又默默地拿着单子去前台核单。出门看见之前那个女孩子已经跪倒在她自己的呕吐物上哼哼唧唧了,然而包厢里的人并没出来关心一下他们的同伴,虽然是冬天,但是酒吧的暖气一向很足,估计女孩在走廊躺着也不会觉得冷,但顾石还是通过对讲机叫了清场的人员上来扶人,又叫保洁阿姨清理了地面。这才头也不回地下楼去。 “嗬!今晚上是小金主啊,消费了四万多了,行啊小石头,今晚提成有不少!”经理看到包厢消费很开心,笑呵呵地和顾石说话,一面从酒柜抽出一瓶香槟,顾石知道这是酒吧拿去送给顾客的。于是她又默默的走上二楼的包厢,静静地把酒送进去,少男少女气氛火热,没人注意到她,还没走出门,其中一个男孩子就拿着香槟大力摇晃起来,激起包厢里女生的尖叫。 顾石守在包厢外,看看手表正是十二点。透过门上的一条玻璃可以看进包厢里面,包厢的台几上放着一个三层的大蛋糕,此时香槟雨从天花板上滴滴答答落下,有种奢靡的感觉,那个“小金主”吹了蜡烛,旁边一个女孩说了些什么,他就大力地搂过她在她耳畔讲话,旁边人的欢呼声大到穿过隔音门传到顾石的耳朵里。 顾石想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不,也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是新的一天了。她从没有过过生日,不管是有妈的时候还是没妈的时候,这么想来,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生日,所以她只是专心玩着指甲,并没有羡慕或者惆怅或者憧憬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又接到了隔壁也是她负责的包厢的客人的传呼,她跑动起来继续工作。 等到忙完,已经将近凌晨一点,豪华包的人已经散场了,场面可谓惊心动魄,那个三层的漂亮蛋糕塌了三分之二,桌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沾着奶油,似乎那些年轻人并没有吃掉它,而是拿它打了一场蛋糕仗。不过这狼藉是保洁人员的事,和她无关。她又在其他几个包厢跑了一会儿,两点过后酒吧打烊,她可以下班了。 她没忘拿上她的茶罐和奶罐,她在酒吧打工,在经理的默许下私自卖些奶茶,酒吧客人大多喝酒,但也有不少奇葩会在她这儿点奶茶,顾石卖的奶茶都是自己做的,包括一颗颗自己做的珍珠西米和布丁,因此价格比别的高点,但是更好喝更新鲜,在酒吧有很多回头客。 从酒吧后门出去,冷风一下子灌进顾石的领子里,顾石甚至被冷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泪哗哗地流,只得眯着眼睛。 顾石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小三轮,上班前停在酒吧后门的小巷子里。她将两个大罐子放在改装过的三轮车上,这车她平时会拉出去在夜市上卖奶茶,刚放好罐子,车钥匙上的一个小铃铛挂件掉了,她看着铃铛咕噜噜地往垃圾堆那边滚,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一抬头才发现垃圾堆旁坐着一个人。 顾石将那人粗粗看了一眼,好像就是那个“小金主”,不知道刚刚众星捧月的他现在为何坐在一堆垃圾旁边,不过顾石只是这么一想,并不打算管闲事,就回头走去。顾石第二天还要早起上课,现在已经快来不及睡觉了,刚迈出一步,坐着的那人刚好伸出长腿,顾石躲避不及被绊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疼,膝盖手肘好像都擦破了,五脏六腑似乎也因为受到了震荡一阵难受。她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扶着墙站起,还未站直,就听到后面那人就“哧哧”地笑起来。顾石狠狠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 怎样形容那双眼睛呢,它们在凌晨两点的月光下丝毫不逊光芒,比酒吧后门霓虹的招牌还要招摇,像夏日正午的太阳,但没有那样热辣,此时那人的眼睛正散散地看着狼狈的顾石,闪烁出一堆细碎的明亮,他穿着刚刚包厢里的短袖,头发上还沾着一些奶油,手腕上可笑地系着似乎是因为恶作剧才系上的几个气球,正是刚刚包厢里飞舞在天花板上的那种款式。 顾石知道他一定是在笑自己,因为他嘴角的弧度还未放下,却不知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她盯着男生看了一会儿,男生才垂下头去,依旧傻傻地坐在垃圾堆旁。 顾石冷冷笑了一声,他才是那个小丑,却笑话着别人。 她无视膝盖的疼痛,气呼呼地跨上小三轮,但是过了两三秒,都没有踩下去。她转头再看了一眼那人,那人此时也抬起了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顾石,竟然露出了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目光。冬月的冷风打在那人身上,他因为醉酒麻木而感受不到寒冷,只定定地盯着顾石。 他的眼睛生的太好,顾石受不了那样纯粹清澈的目光,她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今晚却受到了蛊惑,放任一个穿短袖的人在冬夜好像也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她上前摸了摸那人的口袋,除了两个钢镚别的什么都没有,顾石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联系不到他的朋友了。顾石想了想,只得把他推上小三轮,弯下腰时那人的手臂接触到顾石的脸,顾石才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冷硬的如脚下踩的地面。 顾石脱下围巾围着他的上身,那人感觉十分舒服,蹭了蹭便抱着那两个罐子睡了过去,三轮的车斗不大,那人有180几,两条长腿塞的满满当当,好像一只窝进纸箱子的猫咪。 做完这些,顾石费力地踩着小三轮在街道上奔驰,车上那人手腕的气球绕在一起发出窸窣沉闷的声响,待到家时顾石已经被晚风吹了一路,但仍然大汗淋漓。那人睡的香甜,顾石只好又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床上,好在顾石的房子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房,她力气又大,把一个男生拖到一楼的房间也不太费劲。只不过那个房间没有人住,床上只有一层木板,她懒得给他梳洗,只胡乱地抽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被子,顾石就管自己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