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阵嘈杂,赵跃仔细辨认了下,是中年男子与小女孩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非常急躁,仿佛是发觉做错了什么事,“来人,放秦小公孙出来!” 那女孩子显然已经缠了好几回,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父王,不要放走他好不好?等他回去,阿枝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枝以为寡人很想放人?扣着这小公孙,他日秦国虎狼之师就有理由踏平赵国,寡人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不,阿枝要把他留下来,绝不放他走!”那小女孩愤愤道,“钥匙已经被阿芷丢了,父王想怎样也没有用了!” “放肆!”那男子终于失了耐心,“一个月后,秦小公孙必须回秦,要是出了差错,赵国担待不起,来人,把门撬了!” 小女孩护着门口,死活不让宫人撬门,“父王,那个吕不韦只不过说了些大话,留着秦小公孙说不定能牵制秦国。” 赵跃的耳朵险些被这门的“咣咣”响声弄得炸裂,这小公主不会和她一样是个有力的小胖子吧? “天真!当年秦公子异人为质,秦国也不是说攻就攻?”那男子似乎很宠爱这个小公主,和她说这么多废话,一国之君居然能这么啰嗦,“探子来报异人已经有了个新公孙,能耐多少尚不知,将这个软弱的送回去,万一成了太子,对赵有利。” 紧接着又一阵“咣咣”声,赵跃晕晕乎乎,话完全没听清多少,脑袋却被震得发晕。少年见赵跃还在那处犯傻,微微皱眉对着她道了声,“过来。” “啊?” 赵跃还没反应过来,迟疑地顿了一会儿,也不知怎的乖乖听了命令,跑回他身边,还没问他什么事,外头一个重击过后,门果真开了。 那门外的小女孩一并被冲击进来,趴在地上很是难看。 赵跃拍怕胸口,方才要是还蹲在门口,现在肯定成了这赵国公主的垫背了。 “公主,公主!” 赵跃只知她身量不大,却一身沉重华服,还未瞧清她模样,一行宫人簇拥而上,纷纷抢着扶她,可惜人多手杂,越扶越扶不起来。 “谁踩着本公主裙子了?走开!” 赵王老脸已经无处搁了,“不用扶了,架出去!” 赵王不再理会自己丢人的闺女,干笑了声后,客客气气的对着少年道,“小公孙,委屈了。” 少年原本清冷的性子一瞬间荡然无存,规规矩矩还了礼,低眉顺眼,目中尽是软弱的神色,安安静静的完全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与咄咄逼人。 赵王很满意少年软弱的模样,见他各方还算安好,一阵寒暄后,叫宫人替少年梳洗,然后便走了。赵王犹如一阵风,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去,赵国的公主嬴枝也因为这个事被先生叫去读了一日的书,并被禁了足不准乱跑。留下的那些宫人和那些主子一样,占了首要的位置,对这少年评头论足,目中无人。 负责束发的宫女嬉笑着,替少年梳发的手竟悄咪咪地摸到了他脸上去,“这秦小公孙,果真是赵姬美人生的,样貌和她母亲一样叫人留恋。” 少年闭着眼,眉心微微蹙起,却任她们摆弄。 旁侧的小宫女拿来新衣,嘴上正经,手上也跟着揩油,“去去去,人家不过才九岁,嫩着呢,可经不起你这折腾。” 赵跃眼睛一亮,得到了个重要讯息:九岁的男孩子,长这么高?这高度都快赶上他身侧那个多舌的小宫女了。 那宫女夺了巾布,放在温水里弄湿,却又不给少年,眉梢高高挑起,戏弄感都快溢出来了,“小公孙,你可不能听这姐姐胡言乱语。” 赵跃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宫女都不是好惹的,那男孩子在那处动也不动,不恼也不说话。赵跃心思一动,面上装着无辜,然后踮起脚尖,抓着那湿帕子,“姐姐,让丫丫来吧。” “你这小丫头莫不是也看上了小公孙的容貌,要与我们抢着来?” 语毕,一室哄笑。 赵跃气的不行,一把抢过巾布,“公主若是知道你们对小公孙这样,会罚你们的。” 那些宫女听到公主的名号终于知道怕了,得不到便宜,竟开始摆架子,“你这小丫头真是厉害!若是嫌我们多嘴,我们便不干了。” “对。” “就是,就是,姐妹们,我们走。” 赵跃瞧着室内终于静了下来,拿着帕子替少年拭面,“走就走,挤在这里和鸭子一样,真是讨厌!” 少年睁眼,瞧着赵跃,“赶走了她们,换你替我梳发更衣么?” 赵跃看着这男孩子忘恩负义,撅着嘴巴,“公孙不要小瞧了我,不就是梳发更衣,难不倒我!” 赵跃一脚踩在身后的案几上,拿着桃木梳子,却发现自己手太短,纠结了好一会儿只好开口,“公孙,你坐过来一点,我够不到。” “......” 赵跃只是嘴上逞能,她是会梳头,而且只会给现代的小女孩梳头,根本不懂这里男孩子的发式是如何梳的。梳发时,手法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又是端水浸湿,又是凹造型的,折腾了半天,问了少年的意见,才勉勉强强算是梳好了发。 赵跃满意的看着被自己折腾好的发型,一半的发束起,另一半散在后边,束起那一半的侧边还编了个极为精致的小辫子,这发式让原本清寒的少年变得清新秀丽了些。 赵跃干咳了一声,想到这个发式是为了一个爱汉服的女孩子学的,英气的女孩子既要帅又得透点小妩媚,可眼前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孩子啊!赵跃着实心虚了一把,万万不能让他察觉出来。 那双漆黑的眸子冷不丁对上赵跃,让赵跃这个一把年纪的女青年险些没把持得住,她鼻子隐隐有些发热,赶紧心虚的跑到一边去整理发带盒子:怪不得那赵国公主跟抽了风似的要留住他,真是祸国殃民! 赵跃一本正经的地装好多余的发带,而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发觉没有可疑的东西流出来才放心。 赵政默默对着镜子,男孩子自然不会在意自己的容貌有多好,明明他的神情是满意的,半晌后,却只道了声,“以后别为我梳这个发。” 赵跃想到现今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果断选择浑水摸鱼转移话题,“公孙,我到底叫什么名字?赵丫好像不是正经名字吧?” “赵国的丫头,没有名字,姑姑唤你...”少年合上铜镜,顿了顿,面色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丫儿。” “什么?我连名字都没有?” 少年转头,定定看着赵跃,“赵丫,我要换衣了。” 赵跃眼睛睁的滴溜溜大,在她心中,眼前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嗯嗯,换吧!” 少年犹豫了下,便背对着她,脱下几日未换的衣裳。赵跃见那衣服褪下,上去接了下来,方才她看的清楚,那衣服的肩部果然坏了一个口子。 她是那种见不到东西坏掉,说什么都要修补好的那种人,她改了多次想视而不见,都改不掉。于是,四年来,她包办了整个宿舍的补衣服活,甚至还有隔壁闻讯而来的。 “赵丫,你...” 少年转头,瞧见她欢欢喜喜的将他衣服收了去,心中一时无措,他扯过一边的新衣,胡乱的套上。 赵跃喜滋滋地在兜里摸出与衣料颜色相近的丝线,穿过小针,趴在小案上认认真真的补起来。 “方才我想了想,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赵跃!”赵跃咬断了线,打了个线结,将那身衣服叠好,“公孙一直叫我赵丫,这名字也太土了,我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赵跃!公孙平时叫我小赵吧!” 那少年瞄了赵跃一眼,突然道,“月最皎洁,你配么?” 赵跃蹦哒了几下,“跳跃的跃,不是那个天上的月。” 少年系好腰带,正视着赵跃,“你莫不是想学男子,取了个男子名?赵国与秦国是同宗嬴姓,你阿父又是赵王室同姓远亲,按着道理,你该叫嬴丫,嬴跃!” “嬴、嬴跃?” 赵跃前世研究秦史,对嬴字本就敏感,她原先只以为赵国和秦国两个国家是碰巧了,可是加上嬴姓,她心中的感觉如同一团火,不会吧? “有何不妥?” “公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换了新衣,更加光彩照人,“赵政。” “赵、赵政...秦国小公孙赵政?” “正是。” 赵跃呆在那处,不会吧? “你父亲可是异人,不,现在是子楚?” 赵政皱眉,他一向敬重父亲,“你不能直呼我父亲名讳,他是秦太子。” “是是是,秦太子。” 赵跃震惊,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将来的秦王赵政,也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 看到自己的男神,赵跃就差激动握住赵政的手,喜极而泣了,“公孙,日后我就跟着你了,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哪怕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个侍女都行。” 赵政瞧着拉着自己衣服的眼圈红红激动到手抖的某赵丫,眼皮都不多抬一下,直接下了判断,“赵丫,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赵跃手舞足蹈,在那处跳来跳去,“不不不,我没疯,我现在失忆了,就认识你一个,公孙公孙你一定要收留我。您放心,小赵我抛头颅撒热血,绝不会让公孙受半点委屈!” 赵跃吸了吸鼻子,前世她的爱好不多,最酷爱秦史,这简直是老天爷给赐的福利,这下跟着正主,可以掌握第一手史料了。 她本就想好本科毕业转专业考历史学研究生,接着再考历史学博士,她脑中幻想着她发了一篇接着一篇论文,发到手软,走向学术界的巅峰。 可还没等赵跃多雀跃几下,她突然觉得脖子一痛,然后眼前发黑,直往赵政的怀里栽去。 在晕过去之前,只听到赵政一声轻叹,让她欲哭无泪,“赵丫,我会让姑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