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出身名门,嫁的也是名门,总有自己要应酬的人际圈子。她就曾偶然听人说起,幼童魂魄纯净无垢,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脏东西,也最容易招惹这些东西的觊觎。
“我便从龙女庙请来了神像,供在家中,晨昏上香叩首,求龙女庇佑一家老小。”
与她相熟的贵妇曾言之凿凿道:“我家润儿周岁前总是不安,无故哭闹不止,怎么哄也不见好。直到我请来了龙女像,香案就放在他的摇篮边,从此便甚少哭啼了。”
如果实在不行,她也去请一座回来吧?
这么有板有眼的梦境,让李夫人唯恐小儿子是被女鬼缠上了身,惴惴不安地盘算着,要赶紧和丈夫商议一下怎么处置。
若能保小儿平安,便是让她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地求上龙女庙又如何?
看着母亲坚毅起来的目光,小李公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静静地垂下眼眸。
后来,他的房中果然多出一座神像。
龙女娘娘红衣如火,眉眼绝丽,右手执一长剑,分明是个毫无生气的泥塑,却偏生惹眼极了,像是一簇灼灼燃烧的火。哪怕只是安静地供奉在那里,轻烟缭绕下,也自有一种焚尽世间浊恶的傲然。
李夫人轻轻推了一下小儿子的肩,见他顺从地上了香,心底这才多少安稳了。
那段日子,李园先是请人做了法事,他们夫妇又亲自去了一趟龙女庙李老爷倒是嘀咕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即被夫人拧住腰间软肉,疼得他眉毛一抽,便再不敢反驳了。
事实上,若不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作好作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了,李夫人真能一路叩拜着过去。
看着父母兄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小李公子神情安静。
这之后,不管家人怎么明里暗里地试探,他都只说,再没有梦见过那个人了,想来这神像十分灵验。
李园便成了龙女庙捐赠香油的大户。
哪怕是他的父母兄长相继病逝,彼时已是小李探花的李寻欢一度自以为从此孑然一身了,那座龙女像也依然纤尘不染,始终被安置在他的房间里,从不曾断过香火供奉。
李寻欢想记着这一份血脉亲缘,就算他自己隐瞒了实情,可家人对他的关切却没有一点作假。
比起所谓的神灵庇佑,这才是更让他心中感怀的温暖。
仅剩他一人的屋子里,小李探花先是洗净双手,再躬身三拜,多年如一日地敬上三炷清香。
“此行一去,不知归期。”
他凝视着不言不语的龙女像,突然唇角轻弯,声音里夹杂着一点叹息似的笑意:“若你当真有灵,还请看顾林家表妹。”
那是他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李寻欢一直以为,母亲未出嫁前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姊妹这么多年,除了已经故去的外祖和外祖母,他也确实没有见过母亲的娘家人了。
可直到跪在她的病榻前,听着母亲弱不可闻却字字牵挂的嘱咐,小李探花才知道,原来她不是没有在世的亲人,而是这个亲人再不能与她相见。
名门贵女执意下嫁江湖客,若只是个寻常武夫也还罢了,对方却是声名狼藉的魔教中人。对看重名声胜于一切的外祖而言,这是何等目眦欲裂的晴天霹雳!
李夫人的妹妹,那位李寻欢未曾谋面的姨母,便是在这样的盛怒之下被赶出了家门,从此父女亲缘尽断。外祖甚至扬言,就算是日后他们老夫妻死了,也不许这个不孝女回来吊唁。
“只当我没有这个女儿!”
外祖曾一脸铁青地指着赶回来劝和的李夫人:“你要是想认这个妹妹,便不要认我们这对爹娘!”
李夫人泪水涟涟,可是看着浑身发抖的父亲和几乎站立不稳的母亲,她终究没有追上去把妹妹带回来。
“听说她生了个女儿,名字好听极了,叫诗音呢。”
奄奄一息的李夫人握着小儿子的手,看着的却是名扬江湖的小李飞刀:“寻欢啊”
“我懂得,娘,我懂得了。”
李寻欢回握过去,目光沉静:“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姨母和表妹,您别担心了。”
小李探花一诺千金。
当收到正派合围魔教的风声时,少年风华的李寻欢便长驱策马,抛下了偌大家业和锦绣前程。他一人一骑,千里迢迢赶赴而去,义无反顾地要去闯一个几无生路的死局。
母亲弥留之际,李寻欢不可能欺骗她。
他是真的全都懂得。
他甚至知道,林家表妹诗音原该是他的未婚妻子,与他青梅竹马,情深意笃,最后却被他一手推到了结义大哥身旁,而他自己避居塞外十年。
十年后,他重返中原,没想到会遇见一个直率热烈的小姑娘,轻功极好,暗器功夫更是出类拔萃,名列兵器谱第六,号称“素手摘星”。
他的梦境不甚完全,零零碎碎,有时候还颇为混乱。可是这么多年夜复一夜地看下来,也能让小李探花拼凑出一个大概模样。
至少他一直记得那个姑娘的名字,她叫
“沈素。”
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的小李探花唤出这一声,明明低沉又沙哑,却像是在饮一壶寒冬时节的热酒,连吐出来的气息都灼人得很。
正端着水进门的宋坊主:“”
在老子面前,你特么叫谁的名字呢?!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