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恣回了六部去找孙统。
吏部司阁里,孙大人腆着肚子,烧着壶茶,见他牵着马来,眼睛一亮,寒暄道,“小姬的案子眉目如何啦?欸呀,这匹马真是好乖哟!”
唐恣牵着玉花骢笑弯了眼,“多亏孙大人相助,只是姬大人还有几个疑问让我来详查一下。”
孙统搓手摸着玉花骢的鬃毛,分外满足,“还有啥子?”
唐恣笑道,“关于黄大人的,吏部当时没有他的更多消息,孙大人是否有他儿子销档时的手记?”
“有倒是有。”孙统摸摸下巴,眯起眼像在思考,“可是那个玩意儿上头没什么东西,一般来说官员归西都是要朝廷散银安葬,但是黄大人早就已经递了辞呈,生前又未支会什么好友亲朋,当时连小姬都被关在国子监申卷阅卷,出来的时候人早就下葬了,所以那上头除了他儿子黄松的名字,其他啥也没得。”
唐恣奇道,“姬大人也在今科审卷之列?”
“他没让你晓得?”孙统也有一丝惊讶,“小姬虽然尚书当的不怎么样,学问还是嗦嘞过去咧。”
若是姬云崖在新科审卷之列,那他是否见过那三人的答卷?
孙统嘿嘿笑道,“小姬这个人,这不爱多嗦话的毛病和黄大人还是有点像的。”
唐恣也望着他的肚子嘿嘿笑,不动声色揭过话题,“他是让我来问孙大人,是否知道黄大人生前有什么好友?比如,胡人,某个上过西域战场的将领,又或是和李策将军有点关系的人?”
“好友?”孙统抬起头望天,眉毛拧成川字,“我只晓得他是个不大喜欢讲话嘞人,待人接物都是点到即止,李策同他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我这里是没有记档。”
唐恣有些失望,而孙统又道,“不过他生前很喜欢去胜业坊一家红红火火的烩饼铺子,好像和那个老板蛮好,你可以去问一问他撒!”
胜业坊只有一家红红火火的烩饼铺子,老板叫华射,带着一个喜欢骂街的婆娘和幼小的女儿。
饶是唐恣也是怔愣在当场,他突然想到念沾素日行礼的模样,不自觉捏紧了缰绳。
巳时,胜业坊。
烩饼铺已经挂牌开了门,小小的堂屋里挤满了早起占座的皮毛商,门口破砖板上蹲着几个草鞋麻衣的脚夫,正刺溜溜地喝着热好的胡辣汤,华射佝偻着脊背将揉好的面团放进灶间,身后那个凶婆娘正甩着脸子和三姑六婆讨价还价。
唐恣扫了一眼里间,估摸着自己是没什么位子了,于是掏出三枚铜板要了半张烩饼一碗热汤,晃晃悠悠地牵着马,找了半天才找到墙角跟下蹲着掏蚂蚁窝的念沾。
“万福。”念沾脏着一张小脸看他,还不忘咧着一口漏风的牙。
“怎么,今天又不去铺子里帮忙?”唐恣挨着她坐下,撕下烩饼一角喂过去,“你娘最近还是老骂你么?”
念沾没有门牙,烩饼松脆,她边吃力地嚼着边道,“她谁都骂,念沾不怕。”
“那就好。”唐恣揉揉她的额头,哑然失笑。
他搬到潺潺书院第一日就听人说胜业坊只有一人不可得罪,便是华记饼铺的老板娘,性情暴烈不说,对自家丈夫和女儿都没有好脸色,若是谁惹了她,隔着十条巷子都能听见叉腰叫骂,声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据说从前念沾娘的脾气不是如今这样,她年轻时也算有几分姿色,跟着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当妾,住在胜业坊的一处小宅里,只是商人薄情,举家迁走的时候嫌带着她和念沾是累赘,就此撇下了一老一小的娘儿俩。
直到遇到了华射,一个有着不大不小家业的垂暮老兵,把她娶进了门,而关于那个商人,念沾和他娘从来闭口不谈,街坊问到便像是触了母老虎逆鳞一般,招来一顿臭骂。
然而据说终究只是据说。
唐恣拖着下巴看念沾挖蚂蚁洞,从脚边踢起一根树枝道,突然道,“念沾会写字吗?”
抓住一只蚂蚁的小小的身躯轻轻一顿,旋即摇了摇头。
“那我们玩个对词儿如何?”唐恣讨好小孩素来有一套本领。
他拖着下巴道,“嗯......赢的人我就给她变个戏法!”
听到变戏法,小姑娘瞬然跳了起来,蚂蚁窝早被抛到了脑后,脏兮兮的小手在裙子上蹭了两下,她望着唐恣奶声奶气道,“一言为定!”
唐恣笑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念沾兴奋地凑到他身侧。
唐恣干咳两声,起手道,“锦绣华丽,不如布帛之温也。”
念沾眨巴眨巴眼睛,毫无犹豫,“奇羞美味,不若粝粢之饱也。”
唐恣又道,“俭,德之共也。”
念沾摇头晃脑,“侈,恶之大也!”
唐恣拧起眉头,“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唐恣看着越来越高兴的念沾,神情却愈发肃然,“天下从化。”
“是以海内殷富,闾阎足给焉!”
唐恣叹气,“念沾真厉害,是我输了。”
“哥哥输了,输了~”念沾跳起来,转了两个圈,布鞋蹬了唐恣一身泥,“给我变个戏法!戏法!”
“好。”唐恣笑着从玉花骢背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只木盒子,念沾赶忙兴奋的凑上前。
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忍冬纹雕花盒子,唐恣拉抽屉一样将拉开一边,给她看空无一物的内里,“有东西吗?”
念沾凑过去细看,嘟着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