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原礼部郎中徐晟的三女儿徐初雁,后嫁给了顺天府通判严景文。
徐初雁是唯一一个在苏锦瑶住在归元山这些年还坚持每年都给她送年礼的,也是除了秦家之外唯一一个在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还愿意跟她来往的。
但这次苏锦瑶回京,过去那些和她关系平平的人都上赶着来找她“叙旧”,徐初雁却至今都未曾登过茗芳苑的门,连拜帖都未曾送过一张。
苏锦瑶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那正玩的开心的小童,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徐初雁点了点头:“快四岁了,叫煦儿。”
说着将小童叫了过来,对他道:“煦儿,这是苏姨,叫姨。”
小童乖巧地将两手拢在身前,躬身揖了一礼:“苏姨好。”
苏锦瑶笑了笑,打量那小童几眼:“眉眼跟你很像。”
徐初雁笑着点头,看着小童的目光温柔慈爱,却仍旧难掩面上的尴尬和紧张。
苏锦瑶看出她拘束得很,寒暄几句便道:“你们玩吧,我去别处走走。”
说着便沿着河岸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身后的徐初雁却忽然唤道:“苏姐姐!”
苏锦瑶与徐初雁曾经情同姐妹,以往徐初雁就是这么唤她的,有时甚至会直接唤她姐姐。
她停下脚步,听见身后的人又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苏锦瑶转身,就见她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子,颤声道:“对不起。”
苏锦瑶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徐初雁眼角越来越红,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因此抖得厉害。
“对不起,”她对苏锦瑶说道,“我那时不该走的。”
这句之后,苏锦瑶总算明白她在说什么,笑道:“是我让你走的,你没有对不起我。”
徐初雁听她这么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姐姐是为了我好才让我走的,可我我是为了自己才走的。”
七年前,苏锦瑶与阿吉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一时间满城风雨。曾经的才女成了荡妇,一夕之间变得人人唾弃。
过去的朋友再也不与她往来,过去的仇人趁机将她踩在脚下。
那时秦家还不知情,未能赶来。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徐初雁一人坚信苏锦瑶是清白的,仍愿为她说话。
即便后来证实她确实与阿吉有染,她也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仍旧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妹,偶尔会背着家里人偷偷去看她,在她回京时也愿意陪在她身边。
可这样坚持了两年,她到底还是坚持不住了。
每次她和苏锦瑶往来,被家人知道了,都要痛骂她一顿。京城其他女子也因此排斥她,觉得她跟苏锦瑶这样的人来往,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年前苏锦瑶再次回京的时候,徐初雁在街上碰见了她。
她犹豫片刻,还是过去跟她打了招呼,陪她一起走了走。
两人有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但架不住周姵妍得知苏锦瑶回来的消息,特地带着几个姐妹找了过来。
他们远远地站在一旁,对两人冷嘲热讽,问苏锦瑶怎么还有脸回来,为何没有一条白绫吊死在元清观。又问徐初雁怎么还跟她来往,就不怕严家知道了不肯娶她。
那时徐初雁正跟严家议亲,眼看着婚事就快定下来了。
她在苏锦瑶身旁抿着唇不说话,眼眶却不自觉的红了。
苏锦瑶对周姵妍等人的冷言冷语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当她看到徐初雁通红的眼眶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动了动,眸光渐渐黯淡,片刻后对她说道:“雁雁,回去吧。”
徐初雁猛地抬头:“姐姐。”
苏锦瑶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回吧,我也准备回了。”
说着将她往巷子外推了推。
徐初雁眼角通红,总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妥当。
可身旁的丫鬟也扯了扯她的衣裳,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赶快离开,还用口型无声对她说了一句:“严家。”
徐初雁怔了怔,拉着苏锦瑶衣袖的手最终松开,嘴角翕动:“姐姐,那那我改日再去山上看你。”
苏锦瑶摇头:“不必了。”
徐初雁以为她恼了,正想说什么,就见她笑着说道:“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再去找你。”
徐初雁这才松了口气,和下人一起离开了。
可是从那以后,苏锦瑶再也没下过山
她被苏家弃于道观,但终究曾在这繁华尘世生活了那么多年,过不惯山上那孤苦日子。
哪怕这京城已经没什么人牵挂她,人人都厌弃她,可她时不时还是想回来走一走。
哪怕只是听听街市上的喧闹声,看看城中的烟火气,起码也能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可那日的事让她发觉,她活着,不过是累人累己,给人徒增烦恼罢了。
比如外祖母,比如雁雁。
她相信他们是真的在意她,牵挂她。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别人,但她已然成为了别人的拖累。
苏锦瑶从那之后再没踏出过归元山一步,她变的不爱说话,不爱写字,对所有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经常在大榕树上坐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远方出神。
徐初雁后来去山上找过她,她也没有再见,和她彻底断了往来。
不是不愿再认这个姐妹,而是她知道,自己跟她每见一次,和她之间每多一分牵绊,都会拖累她。
那时苏锦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现在这种方式回京,她以为自己最后一次回京,一定是回苏家,放一把火,将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污浊都烧干净。
但现在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和故人相逢。
苏锦瑶看着哭成泪人的徐初雁,笑问:“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去找我?”
她回京这么久了,等来了那么多“故人”,唯独没等来徐初雁。
她还以为是自己如今身份敏感,她不想和她有什么来往,也就没去打扰。
毕竟不管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也还是会有人怕招惹麻烦,不敢跟她打交道。
徐初雁抽噎:“我我没脸去见姐姐。”
当年苏锦瑶不再下山,她就知道定然和自己有关系。
她觉得自己伤了她的心,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没有站在她身边,让她失望了,让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她。
这成了徐初雁的一块心结,这么多年也没有解开,不管送所少年礼也于事无补。
苏锦瑶失笑:“当初是我让你走的,我从没为此生过气。”
徐初雁仍旧泪流不止,重复之前那句:“可我是为了自己才走的。”
她最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她在徐家过得不好,父亲和继母对她动辄打骂,几个弟弟妹妹也都不敬重她。
她想离开徐家,那时刚好严家又相中了她。
严家书香门第,严景文清贵正直,她早前就曾与他见过,两人对彼此都有意。
她不想错过这门亲事,不想错过这个摆脱徐家的机会,所以在周姵妍他们提起严家的亲事时,她确实犹豫了,这才会最终选择离开。
苏锦瑶笑着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易地而处,我也同样会离开。若是如此,你难道要记恨我几年不成?”
徐初雁赶忙摇头:“我绝不会记恨姐姐的!而且姐姐一定不会丢下我。”
她了解苏锦瑶,若换做当时面临选择的人是她,她一定不会把她孤零零地扔在那。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徐初雁一直心怀愧疚的原因。
苏锦瑶轻笑:“我不丢下你是因为我有秦家和丘先生做倚仗,若没有他们护着,无须旁人多说,我就不会理你了。”
徐初雁嗔她一眼:“你才不会!”
苏锦瑶见她情绪好了一点,哭的不那么厉害了,才道:“好了,把眼泪擦擦,当娘的人了还哭成这样,把煦儿都吓着了。”
徐初雁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还在一旁,赶忙转头看去,见严煦正被下人带着站在远处,满脸担忧地看着这边,眼里还噙着泪。
见娘亲看过来,严煦再也等不及,挣开下人的手跑了过来,扑进徐初雁怀里,哭道:“娘,你怎么了?”
徐初雁忙将脸上的泪擦了,笑着哄儿子:“没事,娘就是好久没见着你苏姨了,高兴。”
“高兴为什么要哭呀?”
三四岁的小童茫然不解。
徐初雁跟他解释不清,抱着他和苏锦瑶说了会话,最后受邀跟苏锦瑶一起去了茗芳苑。
她和苏锦瑶多年未见,有很多体己话想说,便让下人带着严煦在花园里玩,自己和苏锦瑶窝在一处亭子里说话。
严煦很喜欢这个花园,疯跑着玩了一圈,最后想起自己方才在河边的雪人没堆完,就想再堆一个雪人。
伺候他的严家下人告诉他这是别人家的院子,雪人不能堆在路中间碍事,于是他们一起挑了一处墙根,把雪人堆在了墙边。
严煦玩的正高兴,忽然觉得头上多出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正骑在墙头上,皱着眉头看着他。
伺候男孩的下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楚楚将军?”
楚毅从将军府翻过来,见茗芳苑的花园里竟然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坐在墙上打量了他几眼。
今日下了雪,墙头上有些滑,就这么多看两眼的工夫,他一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
好在他身手不错,及时稳住,没摔在地上。但脚下却正落在严煦刚堆起来的雪人上,把那雪人的脑袋踢到了一旁,身子也被踩的稀烂。
严煦眼看着自己刚堆好的雪人被他踩了个对穿,嘴角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远处的亭子里,苏锦瑶和徐初雁闻声赶来,就见严煦站在一个“雪人”旁哇哇大哭,而雪人已经毁的不成样子,脑袋掉在旁边碎成几瓣,用来做鼻子的萝卜躺在地上。
楚毅看到苏锦瑶,下意识把沾了雪的脚往后缩了缩,贴到墙边:“不不是我。”
严煦嚎啕着控诉:“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