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她探赵小雨鼻息前,叶文斌不是没这个想法,但他不愿意去做。 他害怕,怕是他不想见到的结果。 李淑伟探赵小雨鼻息的时候,正是叶文斌刚把叶文学身子放平,回手要抱起赵小雨的时。 后面的同事,同样上前探了叶文学的鼻息,还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随后就摇了摇头。 叶文斌抱起赵小雨跟旁边的同事说:“我送小雨去卫生院,你们帮我把老二一起送来。他们没事,到卫生院就好了。” 几个同事抬起叶文学,教导员上前劝道:“文斌,小雨和文学走了,你要正视现实。先把小雨放下,咱们要勘察一下现场。” 叶文斌抱着赵小雨,死死的抱着,跟教导员吼着:“小雨没走,老二也没走,谁要耽误我送他们去卫生院,我就跟谁拼命。” 李淑伟过来,跟教导员一起拦在叶文斌面前,叶文斌横冲直撞,也不顾把李淑伟撞倒在地,嘶吼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这时,被安排去抬叶文学的人有一个开口道:“叶文学衣服上有字。” 教导员这时也顾不得再劝叶文斌,一巴掌扇下去骂道:“人已经走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找出死因,有什么冤仇,法律都会给你个说法。你要走就走,现在没人拦着你,要是因为你耽误了什么事儿,他们俩会死不瞑目。” 叶文斌被一巴掌打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教导员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手电,走到叶文学尸体边蹲下查看。 叶文斌一点点的坐下,就那么坐在小路边,怀里抱着赵小雨,把她的头按在自已胸口,把那再也捂不热的手揣进自已怀里。 教导员派一个外勤民警带内勤一起回所里,取来相机和电瓶,要在现场接灯进一步勘察。 人走后,教导员过来蹲在叶文斌身边道:“文斌,你过去看看文学衣服上的字,应该是小雨留下的。” 叶文斌抱着赵小雨站起来,没人敢劝他放下,他一步步走到叶文学身边坐了下去。 教导员拿手电照着叶文学衣服前襟上的字给他看。 他握住叶文学一只手,眼泪夺眶而出:“老二,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 教导员劝了一句:“先别哭了,看看这字是什么意思。” 叶文斌放开弟弟的手,擦了把眼泪,这才看向那几个字。 那是用血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着“张,孩子”然后就是一个写的很别扭的“人”字,撇很短,捺很长,而且一直向下,像是写到最后没了力气,手指滑下去留下的痕迹。 教导员问:“你能猜到小雨是想告诉你什么吗?” 叶文斌抱紧怀里的赵小雨:“张秀芝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从来没碰过她,可我没证据。我答应过小雨,要带那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可这事儿不立案,很难。我正在想办法,一定是她,她杀了小雨。” 他抱着赵小雨猛的起身:“小雨,你等着,我让她全家给你陪葬,只要你信我,这个亲子鉴定做不做也无所谓了,我直接把那个小杂种送去由你处置。” 教导员拦住他:“文斌,小雨已经走了,孩子刚没了妈,你也不用瞒我,我们都知道小雨的孩子是你的,你不能再让她没了爹吧?” 叶文斌不为所动:“我不能让小雨一个人走,孩子还有我爸妈,不会没人管。” “你爸妈能照顾她多少年,二老也走的时候,你让孩子还去依靠谁?你这么不负责任,小雨生前你不能给她名份,这个她会理解你,你也是不得已。可小雨不在了,你连你们的孩子都不能护着,恐怕到了九泉之下,小雨也不会再原谅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养大,那是她留给你的,也是多年以后唯一能证明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人。” 教导员说到这儿,就不打算再劝了。 如果这些话他还是听不进去,那就只能把他先关起来,关到他想明白为止。 回所里取东西的人回来了,所长也跟着一起来了。 还没到近前,所长就说:“我已经上报市局了,用不了一小时,就会来专人勘察现场。” 不到20分钟,食堂做饭大爷就用叶文斌家三轮车,送来了姜汤。 叶文斌问:“有酒吗?” 食堂大爷赶紧说:“我这就回去给你取。” 大爷刚推了旁边的一台自行车要走,叶文斌就低着头说:“不用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叶文斌信守这句承诺,25年没喝过一口酒。 直到他接受了徐乔做叶舒雯的男朋友,之后又回到那间屋子,那间他曾和赵小雨一起住过的屋子,他才第一次喝酒。 因为,那里有关于她的记忆,有他们青涩的青春。 有那个他醉酒赖在她炕上的夜晚,有那折腾了一晚却在天明醒酒后才成了事儿的记忆。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他们的女儿也是在那间屋子里有的。 女儿再不认他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妹妹也断了跟他的来往。再不让他进那个家门,他就失去了回到那间屋的资格。 后来,他告诉自已,我会让自已有资格重新回到那间屋子。 从那时起,他一次也不去那里。 后来,妹妹年纪越来越大,也成熟了。对当年的事,叶文敏并不知道太多。她甚至都不知道叶舒雯是大哥的孩子,而不是二哥的。 她知道大哥对叶舒雯有多好,在孩子跟他闹别扭的这些年,他总是偷偷塞钱给她,让她以自已的名字给叶舒雯。每年孩子生日的时候,他都买了礼物,让妹妹说是她买的。每到换季时,他都会买新衣服给女儿,新年更是一次没落下过。可他都不敢亲自交给女儿,都让叶文敏去给,说这是姑姑买给她的。 叶文敏那时问叶文斌:“哥,你还爱着小雨姐吗?” 叶文斌没回答她,他还不习惯把爱说出来,就算是说出来,也是要让那个他心里的人听到的。可她已经不在了,说给谁听,又有什么意义? 叶文敏终于不再怪哥哥,她觉得,哥哥是有情有义的。连他爱的女人和别人生的孩子,他都能善待,还倾注全部的爱在那个孩子身上。就算是被误解,也不解释,依然如初。 从那之后,叶文斌就经常会回到那间屋子住,唠唠叨叨的说着自已的事,说着女儿的事。 就像她一直在一样,一直在那里,等他回家,等他跟她说说自已在外面的事。 赵小雨和叶文学的死,让整个叶家都陷入了一片死气。 是的,那个家,再也没有欢笑,除了母亲经常躲在屋子里抽泣的声音,就是可怕的死寂。 尸体在乡卫生院的杂物房里停了三天,才允许叶文斌把他们接回家。 又在叶家院子里停了四天,到头七才下葬。 下葬后,叶文斌就疯了似的在外面跑。 他要找线索,想知道小雨留下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首先找到了张秀芝,和张家人打做一团,张家人都挂了彩,他也没好到哪去。 离开张家后,他不肯包扎伤口,继续去找线索。 饿了就随便买个馒头或者是面包吃一口,渴了有时跟别人家要碗水喝,有时在出事现场,他就随便在野地里抓把雪吃下去。 回头,还去张家,再跟张家人打做一团,又一次带了伤出来。 张家人全天防备着他,他蹲在张家门外,想等张秀芝一个人出来。 被张家人跳后墙跑出去,到派出所报了案,所长亲自来接了他回去。 跟他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他们也没说,这事儿不急一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可以不信鬼神,但要相信因果报应。 好,叶文斌相信所长说的话,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秀芝,你给我等着,这回我还不跟你离婚了。就让你在这你讹来的婚姻里好好享受,享受我该给你的,也是你理应承受的一切。 叶文斌回到家,搂着女儿睡了一晚。 在不懂事的孩子耳边轻声说:“雯雯,等着爸爸给你妈妈报仇。放心,爸爸不会让她那么痛快就死了。她欠你妈妈的,让她用半生来还。” 女儿不知道爸爸在说什么,爸爸还是那个温柔的爸爸。孩子小腿蹬来蹬去,似乎在鼓励爸爸,也似乎在替妈妈不平。 爸爸温柔的跟她说:“雯雯,你知道你的名字叫叶舒雯吗?这是爸爸给你起的名字。”他顿了一下又道:“妈妈特别喜欢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雨是妈妈的名字,你不要忘记了,妈妈叫赵小雨,爸爸叫叶文斌,各取爸爸妈妈一个字,就是雯字,你就叫了叶舒雯。 妈妈特别喜欢爸爸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她说希望你做个得之不喜、失之不忧的姑娘,不执着、不争夺,做个善良的人,未来一定会有一个人珍惜你,对你好。 到那时,爸爸就可以放心的把你交给他……” 父女俩每夜都如这一夜这般,不懂事儿的女儿眨着小眼睛不知道看没看清爸爸的模样。 而爸爸就把每天做的事儿都说给她听,还要跟她讲她妈妈赵小雨的事。 这样到了年底,快要过小年了,叶文斌收拾好自已的东西。 请求父母陪他一起去张家,去接张秀芝母子回家。 叶家夫妻很担心儿子,怕他做傻事。 叶文斌笑着劝说父母:“爸、妈,老二不在了,我还要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再把雯雯养大,直到她嫁出去,找个好归宿。我不会动张秀芝的,她不是非要嫁给我吗,那就让她如愿吧。” 叶家夫妻再三确定了儿子不是哄骗他们,才决定陪他去接回张秀芝。 这天是礼拜天,叶文敏放假在家,父母和哥哥都走了,就留她在家照顾孩子。 叶文斌拿着奶瓶,教了她怎么冲奶粉,一次喂多少,叮嘱及时换尿布,这才跟父母一起走了。 到了乡里,先是去买了上门的礼物,大包小包拎了,这才去了张家。 被拦在了张家大门外,叶文斌也不恼,把礼物放在门口,说明天再来,只是想通了,想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 连续三天,叶家人都会来张家。进不去大门,就照例把礼物放在门外,依旧是那一番话,说完就走。 再后来,叶母就不去了,叶父陪着儿子去。 直到了腊月二十八,张家人才松口放他们父子进去了。 张家人见识过叶文斌拼命的样子,也没敢再说什么过份的话。确认过叶文斌真是想跟张秀芝好好过日子,张家人也觉得,赵小雨已经死了,叶文斌没了盼头,或许真就想好好过日子了吧。 于是张家人也没多留,就给张秀芝收拾了东西,送他们出了门。 叶文斌抱着张秀芝的孩子,叶父手里提着、身上背着,都是张秀芝母子的东西。 三人到了叶文斌家时,一早屋子就被叶文斌烧的暖哄哄的。 张秀芝始终躲着叶文斌,他越是笑着,她就越是躲。 叶文斌一如张秀芝怀孕时一样,一日三餐的伺候着,家里活也都是他一个人干。 刚回来时,张秀芝还能洗洗衣服,过完年就装不住了,什么活都不再干了。 大年三十,叶文斌说所里要值班,不能回父母家里过年,就带着张秀芝去张家过了年。 从所里值班回来,就吃年夜饭了,吃完年夜饭,就抱着孩子,带着张秀芝回了自已家。 这样,直到出了正月,张母趁叶文斌不在家时来了几趟,确定除了两人还是东西屋分着睡,平时叶文斌对张秀芝还是很体贴的。 张家自此算是放了心,但还是不敢轻易招惹叶文斌。 他能不到自家来,最好不来。 赵小雨和叶文学的案子,一点进展没有。 市局那边已经把这个案子挂了起来,再也没人来调查。 内勤大姐李淑伟偷偷告诉叶文斌,那个案子卷宗里的照片丢了一张,就是赵小雨写在叶文学衣服上的字那张。 李淑伟的弟弟在刑警队,这个消息是过年时全家在一起吃饭,弟弟喝醉了无意中透露的。 叶文斌没说什么,其实丢不丢又能怎么样。他早就感觉,有人在暗中刻意阻拦了什么。幸好,叶文学临死前穿的那件衣服,被叶文斌留下了。 当时,那个是要做为证物带走的,叶文斌单纯出于那是赵小雨的遗书这个原因,留下了那件衣服。 过后有人来跟他要过,他找了件差不多的,蘸了鸡血模仿那个字迹写了字,然后才交了出去。 他想,那件假证据,怕是也已经不在了吧? 他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张秀芝那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但他表面上仍扮做一点点的缓了过来,投入到正常的工作生活当中的样子。 出了正月,叶文斌的工作就忙了起来。 忙到没时间回家,就更不要说做饭、洗衣服、烧炕、生炉子了。 张秀芝的孩子五个多月了,早就会翻身了。 原来她照顾孩子也仅是给吃给喝,换换尿布,平时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叶文斌不回家了,她整个人都慌的什么似的,泡包方便面都吃不消停。 尿布一块干净的都没有了,她忍着恶心,想洗洗尿布。刚把水倒上,孩子那边又哭了。 好不容易把孩子喂饱了,哄睡了,这洗完去外屋晾了,还没晾完,就听孩子哇哇大哭。跑进屋,孩子已经掉地上了。 她终于受不了了,收拾了东西,又一次回了娘家。 到娘家,热饭还没吃上一口,叶文斌就来了,说今天刚刚忙完,以后能消停几天了,要接她们娘俩回家。 还在外面买了吃的挂在自行车车把上,说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就惦记她们娘俩,怕吃不上饭。 然后就抱起孩子,拉着张秀芝就出了张家门。 到家之后,安置张秀芝吃上饭,就自已回西屋吃去了。 吃完出来,把家里收拾干净,刚坐下歇歇,所里就来人通知,市局明天要来检查,今天连夜开会,所有人晚上不能回家。 于是,叶文斌只能告诉张秀芝,自已也无能为力,等明天检查的走了,他就尽早回来。 可第二天都过了晚饭时间,张秀芝除了方便面,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叶文斌还是没回来。 这尿布一天不洗,就没得换了,孩子又在哇哇哭。 她又一次抱起孩子回了娘家,这次连脏了的尿布都收拾着带上了。 终于在娘家吃上了热饭,喝上了热汤,亲娘也帮她把尿布都洗了,又放在炉子边烤干了。 张透芝母子俩在娘家的热炕头睡的正香,叶文斌来了。 已经是后半夜,他连声的道歉,说检查的没来,他们就一直等着,晚上饭都没吃上。这刚刚才让回家 ,他到家一看,娘俩没在家,就赶紧来接了。 张母拦着,说都睡下了,就明天再回去吧。叶文斌说,在外面忙了一天,就惦记她们娘俩在家,等哪天自已再忙,再让她们娘俩回来。 张家大儿媳妇被折腾起来正憋着气,就插嘴道:“谁带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哪家老娘们儿是指着男人伺候的,一顿饭不给做就往娘家跑,要都这么着,我都跑回娘家八百回了。” 张母骂了大儿媳妇一句,大儿子就过来拉着媳妇回屋睡觉了。 想留叶文斌也在这凑合一宿吧,可一看这东西屋就两铺炕。大儿子两口子住西屋,他们老两口住东屋。平时闺女回来都住在老两口的炕上,这再留下叶文斌。这老夫妻俩和小夫妻俩,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只能硬着头皮帮孩子穿衣服,又催着张秀芝赶紧起来跟叶文斌回去。 收拾好张父斥了自个儿闺女一句:“别动不动就往回跑,嫁了人了,还能像在家时一个样?” 张秀芝委屈巴巴的跟着回去了。 到家第二天,叶文斌照常上班,张秀芝让他把一天的饭菜准备好再走。 叶文斌说自个儿都没时间吃早饭了,让她自已先对付一天,明天要有时间就多给她准备点。 叶文斌在单位食堂吃一日三餐,晚上到九点多才回家。 此后每日如此,有时还要在单位住上两天,这还不算每星期必会轮到一次的值班。 张秀芝可不管娘家嫂子愿不愿意,照旧是两顿饭叶文斌不回来做,她抱起孩子就跑回娘家。 回到娘家要么往炕上一歪,要么守电视跟前儿,更过份的直接把孩子往亲娘怀里一塞,自个儿出去闲逛了。 这闲逛还有时有晌的,没过几天,她就觉得,这要是回去上班可是不错,就可以有理由直接把孩子放娘家,自个儿到点来吃饭,吃完饭抱孩子走人。 其实她产假本不该休这么长时间,这功劳还要归功于她爹张景瑞的胡搅蛮缠,校领导基本没大事不跟他犯话。 况且,张秀芝这个民办老师,本来在学校就是个有她没她都行的人。 她上学时候学习就不好,仗着自已爹是班主任,又是个不讲道理护短的人。所以,她是怎么讨厌怎么来。 比如拉帮结伙欺负漂亮女同学,再比如,上课时间翻大墙出去闲逛。还比如,看上哪个男生了,就半路拦人家,而且都是拦住了就生扑那种。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学校里背着她爹张景瑞,认识她的学生几乎没人不骂她。老师们就是暗自摇头,都说这孩子再这么惯下去,非出大事儿不可。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竟然考试落榜之后,不明原因的就插队成了民办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