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闲聊时,尤敏嘉毫不吝啬地同伶笙分享了好几家她新发现的美味餐厅。 伶笙回想了几分钟,最终从那几家餐厅中挑出一家最简陋的,自己却从来没有吃过的川菜小店。 据说那是一对刚从大陆拿了双程证过来的夫妻开的临时店,在庙街上开得红火极了,夫妻没有工作签证,因此免不得东躲西藏,说是川菜小店,其实也不过是摆了几张露天桌椅用塑料布围起来而已。 尤敏嘉偶然和她家表姐出去逛街时发现的美味,虽然环境很差,却并不能阻止她在伶笙面前大力推荐。 伶笙向来随意,在吃这一点上和尤敏嘉尤其相似,只管好吃便行,只要姆妈不在身边,她便毫不介意餐厅的高档与否。 尤敏嘉在伶笙面前将川菜夸得天花乱坠,伶笙地理学的很好,若眼前有一张地图,她能准确指出四川的位置,然而有关于川菜,她倒算是一无所知。 兴致一旦上来,便难以抵挡。 伶笙在路口打了辆计程车,直奔庙街而去。 不过十多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庙街不算长,不过晚间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候,街上人挤人的,将娇小的伶笙淹没在人潮中。 不过走上一小段,她便热得不行,只好变道走进一家甜品店,先喝上一碗绿豆沙,缓解一下热意。 甜品店周边开了不少亦麻雀馆,花花绿绿的牌子上写着硕大的“发”字,里面坐不少周边的老一辈街邻。 再往前走便是榕树头一带,一座天后庙将一条庙街生生地一分为二。 靠着庙的南墙,比较寂静,一溜儿都是看相、算命的摊子。早前尤敏嘉也抱着无数好奇心来找过其中一位“大师”,至于问什么,那无非是青春期少女的姻缘问题。 十七岁少女,不关心地球和平问题,不知天下大事,脑子里除了未来幻想便是泛起粉色的少女心事,总认为青春无敌,世界美好,永不知倦。 墙尽头还有一群粤曲迷,又弹又唱,咿咿呀呀,哼一首《花田八喜》,又念几句“良辰美景”。 川菜铺在庙街的尽头,周旁数家大排档,数不清的客人。 吃完绿豆沙,伶笙不免觉得店内有些闷,伸手便去打开了窗。 外面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伶笙稍稍清醒了些,接着,便有各色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微风一点点地吹进来,带着这座不夜城最艳丽的色彩闯入她的眼里。 不远处车辆来来往往,闪烁不灭的车灯像是永不熄灭的烟火,夜空将高楼吞噬,变幻出墨蓝色的幕布,周边嘈杂的人群扯出不停歇的生气,层层叠叠的灯牌斑驳灼目。 伶笙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流动的景色。 斜对面的大排档人满为患,端盘仔忙个不停,恨不得一夜之间生出七头六臂,将客人通通搞定。 门口摆了无数张桌椅,从店内牵一根电线,搭一长串暖黄色灯泡。不少人坐在那里吃海鲜,高声谈论一整天的生活,时不时传出几声粗俗的“叼你老母”,一群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站在路边,手里拿两串鱼蛋,笑闹着便要过街。 在那其中,伶笙忽然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各色烟火味道之中,他挑了眉,带着一股子不驯的气息坐在一个角落,外套如同主人般懒懒散散地搭在椅背上,有风吹来,带起他额前碎发。 伶笙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即使他并没有发现她。 他面前放一瓶冰镇啤酒,脸正巧朝向伶笙这面。轻微仰着头,与对面朋友聊天。 伶笙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个简短的招呼,就托着腮,坐在那里偷看那个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的少年。 他或许是有些感冒,时不时咳嗽,每咳嗽一下,伶笙就紧张一下。 庙街上人满为患,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它是空的。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对方忽然冲这一处看来,漆黑的眼瞳里正好倒映出她的身影。 视线相触,伶笙突然就紧张起来。 她愣了半分钟之久,才终于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对着他挥了挥手。 许彦坐在原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便忘记了自己一秒前和朋友谈论的内容。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同朋友说一声稍等片刻,便走了过来。 他穿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街道,走到伶笙的窗外边,站定,笑意跃上眼角眉梢,毫无掺杂的惊讶与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愉悦。 许彦没有开口,就这样站在离伶笙几公分的地方低头看着她。 “嗨,好巧。”头顶广告牌正巧换了颜色,艳丽的光打在伶笙脸上,留下几道旖旎味道。 他点头,也道一句“真巧”,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两个人都注视着对方,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分钟后,两人却突然同时开口。 “今日怎有空来这里逛?” “今日有约?” 话音落下,伶笙便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今日请假未去上课,晚间家里没人照料,只好独自出来觅食。”她将身子朝前探了探,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一阵阵窜进许彦鼻间。 他神色变幻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也笑着回答她的问题:“今日早早收工,便与街坊朋友在这喝酒聊天。” 他说到这,刚刚坐在位置上的那位街坊朋友便也穿过街道走过来。 那人抬手拍了拍许彦的肩,然后凑过来看伶笙。 这靠的近了,伶笙才认出他就是那位之前在ktv里同许彦一起收账的“七彩头发”。 不过最近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发色的怪异,因此又换了一头黄毛,背微微驼着,人是极瘦的,一副混混样。 他打量了伶笙好长时间,又皱眉回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天在ktv那个?” 许彦侧头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拿下,然后开口:“你先回去,再替我带一份云吞给我阿妈。” 黄毛才不理他,不在乎地将手塞到裤袋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好靓女,我叫周钦,叫我阿钦就好。” 伶笙先是望一眼许彦,见他并没继续说些什么,这才礼貌地对周钦打了招呼。 “那我走了,阿彦你记得明晚来找我。”周钦又是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话说完,便换来许彦凉凉一眼。 伶笙同他道一句“再见”,话还没说完,就见人已经跑了好几步。 无关人士终于退场,隔着一扇窗,他突然伸出手来,飞快触碰了一下她的发顶,“早些回去。” 又是这句,仔细想来,伶笙与许彦认识的日子里,他与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句。 她稍稍抬头,睨着他,“你就这么想我整日呆在家里?” “不是,只是夜深了,你一人不安全。” “我遇到的都是挺好的人。”伶笙摊了摊手,手心落一颗夹心奶糖,递给他。 许彦接过那颗糖,也不吃,攥在掌心,抿了唇,嘴角一挑,便展露出一个足以让人沦落的笑容,“我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语气上扬,声音却低沉。 伶笙的心脏处便在此刻生长出无数藤蔓,缠绕攀升,让她的血液不停上涌,心尖骚动。 他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偏执率真,自以为是,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说自己是好人。 就像是她在被窝里偷偷看的《笑傲江湖》的林平之,飘摇在尘世中,用比同龄人快上几倍的速度去成长,去看尽世界的肮脏与丑陋,本心却依旧保留着少年的纯。 好没有好透,烂却又烂得不够彻底,生长在灰暗的夹缝里,却没有长成贪婪市侩的模样,爱和恨的界限分明清晰。 “你要不要进来同我再吃上一盅甜品?”伶笙弯了眼,剥开糖纸丢一颗奶糖到嘴里。 许彦也不拒绝,从门口走进来,坐下,叫来店员。 “要一盅红酒煮玫瑰雪梨,再要一碗绿豆沙。”伶笙也不问他,只管自作主张。 许彦嘴边的笑意愈发明显,店内只他们一桌客人,空气中涌动着安静的桂花香。 甜品很快端上桌。 伶笙打开炖盅盖,浅尝一口,酒香带着甜意在齿间弥散开来。 “你知道为什么雪梨不能对半切开,吗?”她用勺子戳了戳雪梨,问道。 许彦摇摇头。 “小时候听我外婆说,是因为这个世间,大家都想要一份永不分离。”她眼眸闪闪发亮,照进他的心里。 许彦点一根烟,缭绕的白色烟雾上升,消散,烧尽灵魂般的尼古丁,留下些许残屑。 薄荷味混进桂花香气中,奇迹般地融合成心动的味道。 “要去吃川菜吗?”她发出邀请。 有什么拒绝的权力呢?他轻轻动了动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