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夜景(1 / 1)给你宇宙首页

伶笙点了许多菜,两人选一张最大桌子,露天店面拥挤窄小,立一个硕大的招牌在路边,桌椅矮小,桌面油渍都未擦净,难得人满为患,各色客人都有,叫菜声音一个盖过一个,吵得人想要捂住耳朵。  许彦先一步坐下,低头拿纸巾将桌面擦干净。  店老板娘穿一身暗红色连衣裙,脸上笑容洋溢,却掩盖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白发和皱纹将生活的艰难不动声色地表露无遗,她写好菜单,热络地同伶笙谈笑,聊聊自己的前半生,谈谈最近猪肉又涨了好几毛,最后不免得夸赞上好几遍自家菜品的美味,要请伶笙下次一定还要再来,多多光顾。  川菜味道很是不错,除了稍微有些过辣之外。  许彦几乎没有动筷,只看着面前小姑娘夹一块麻辣牛肉,腮帮子鼓得满满,心里便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愉悦的心情来。  伶笙吃了许久,吃出额前薄汗与泛红的嘴角。  最后是许彦付的账,花尽自己两日工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人潮拥挤的街头,灯火璀璨,层层叠叠的云将天色笼罩,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她。  伶笙一时没注意,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许彦低头,正巧瞧见她耳朵后那一小片粉嫩色肌肤,只愣半秒,便飞快后退一步,心沸腾得像是摇晃一整天后突然打开的可口可乐罐,面上却仍旧不显一丝紧张。  “怎么,又要劝我早些回家?”伶笙撇了嘴,在他还未开口时先堵住他的话,“我今天可不想这么早回去。”  风吹散沉闷湿热的空气,许彦沉默片刻,眼神落在伶笙头顶那个浅浅的发旋。  对街有一对酷酷的小情侣,女生滑着滑板,一手死死抓住男生,尖叫着“哗啦”一声从坡道上滑到这边来。远处有街头音乐者抱着吉他唱那首永不过时的beyond的《喜欢你》。  傍晚的维港像是个活力四射荷尔蒙充斥的嘉年华,处处都在上演新世纪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  初夏的晚风吹来无数奇妙悸动感觉。  “那你想去哪?”两人对峙半分钟,许彦首先宣告投降。  很奇怪,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心甘情愿,甘拜下风。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权利要问她的去处,于是他只好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过是怕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罢了。  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伶笙转了转眼珠子,面上的笑意毫不收敛地赠送给他,“不如去太平山看夜景?”  她不说自己去哪,而是用一个决定意味的疑问句,将她的去处转换成她和他的去处。  许彦皱了眉,心里偷算一下来回时间,下意识便要拒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伶笙道,“现在坐地铁去,最多半小时,不算晚。”  “你明日还要上学。”许彦低声提醒。  伶笙毫不在乎,只问:“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先走了。”  少女今日辫了头发,耳垂上戴一对圆润珍珠,穿一件墨绿色吊带,像是一株半开的娇嫩百合。  ......许彦看着她,太阳穴隐隐发痛,一咬牙,“去。”  百合便在这一刻完全绽放开来,她仰头冲他笑,弯弯的眼眯成一道月牙,“就等你这句话。”  “傻女。”他只管小声地骂,指尖带着凉意擦过她的手腕,“还不赶紧走。”  他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少年的沙哑,轻抬舌尖,一点点挑动她的情绪,带起几度温柔,沁满心底隐藏情愫,尾音渐沉,最后飘散在燥热的空气中。  伶笙被他拉着,看不见他的脸,只觉耳后温度愈发上升,皮下血管细胞暗暗颤栗起来。  今夜,夏日的蝉在此刻通通复活,合奏出一首欢快曲调。  *****  两人坐地铁到中环,又走十来分钟,花上20港币搭乘缆车,径直到达山顶。  山顶已有不少人占据了最佳观赏点,伶笙拉着许彦,挤开几个多动症野仔,找个位置便坐下来。  许彦站她身后,一个巴掌拍在其中一个试图上前理论一番的野仔后脑勺上。  伶笙静静看半分钟远处景色,然后蓦地回过头,搭在肩头的发辫在灯光中甩动,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朝他招招手,声音清脆,“阿彦,过来坐啊!”  喊完便迅速移开目光,急匆匆地,专心致志地将目光重新落在维港一艘小小的货船上。  只留给他一个白皙侧脸,和泄露了点点心事的泛红耳廓。  万千灯火的映照下,港岛和九龙如同两颗明珠镶嵌在维多利亚港湾。  许彦将香烟在地上摁灭,浅红昏黄的灯光照亮他精致的轮廓,他的发梢染成温柔的深褐色,像是《傲慢与偏见》里那个最不可一世的达西,有着骄傲的全部资本。  伶笙伸了个懒腰,“这处风景可真好。”她感叹道。  许彦点点头,毫无异议。  说来也好笑,两人生长十多年,却从未来此处看过维港艳丽景色。  伶笙拿过许彦手里购物袋,将里面五罐冰镇啤酒通通翻出来,摆成整整齐齐一排,放在两人中间。  她先拿起一罐,“砰”一声打开拉环。  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伴随着浓烈的酒香。  “阿彦,”她唤他一句,又饮一口,酒精入口,直冲喉咙,整个身心都兴奋起来。  “嗯?”许彦坏心地选出剩下啤酒中最中间那罐,将她排列好的队伍通通打乱掉。  伶笙又喝几口,放下手中易拉罐,“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锡罐磕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他不自主勾起嘴角,眼底是浮浮沉沉的笑意,“嗯。”  “你不要只‘嗯嗯嗯’,”她故作一副嫌弃模样看他,又问:“你明日可要去上课?”  许彦点点头,举起易拉罐,一饮而尽。  伶笙好奇起来,“你的时间到底如何安排,怎如此够用?”  她是知晓他每日至少得分出一半时间去做工的。  许彦怔愣几秒,抬眼,回答道:“无非是去学校露个面,免得老师找我阿妈谈话罢了。”  “为何不考虑专心读书,考个好大学?”  许彦手指捏住空罐,时不时转动一圈,嗤笑一声,“我没有那个好命。”  早在很多年前,他便早已不相信那些所谓的读书改变命运的鬼话。  该是打工仔的命,便永远也成不了上等人。  伶笙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底一沉,她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笑自己多管闲事,笑自己刚刚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天真主意,也笑许彦毫不掩饰的直接。  “算了,不提这个了。”她喝光第一罐啤酒,又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二罐。  许彦也不再说话,转了头,去看那盏山路拐角昏黄的路灯,许是电压不稳的缘故,灯忽而闪烁,明了又暗。  一眨眼功夫,伶笙已悄无声息喝光剩下几罐啤酒,喝得满脸通红,喝得豪情壮志。  她笑着站起来,忍住酒精带来的头晕目眩。  路边走过去一个西瓜头小男孩儿,头发软软眼睛大大,认认真真吃一块朱古力蛋糕。  她走过去,轻轻掐一把男孩的脸,又飞快跑回来,将脚上小皮鞋随意脱在一旁。  许彦见过她温婉的样子,跳脱的样子,却没见过如此随意却又鲜活的她,沾染上一身烟火气息,七情六欲都生动的表现在娇俏的脸上。  他一手攥住她纤细的脚踝,想要将她的鞋穿回去,却意外停住目光。  莹白的脚背,光洁无瑕,瞬间让他的心疯狂乱撞起来。  “你把鞋穿好。”他说。  伶笙见他动作,瞪他一眼,“你管我这么多?!”  他与她对视半分钟,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行行行,你是靓女,做什么都对咯。”他举双手投降。  她冷哼一声。  “穿鞋才能做美丽仙女。”他改变策略,软语哄骗。  “我不爱做神仙。”伶笙又坐下来,将下巴放在许彦肩上,一阵浅淡的桂花香又窜进他的鼻间,让他的身子不禁一僵。  “我就是喜欢做人。”她抬了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喜欢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喜欢人对心爱事物有强烈占有欲,喜欢人明知前方艰难险阻也要一试,喜欢人的自私刻薄斤斤计较,也喜欢人的慷慨宽容玲珑心肠。”  许彦低下头,唇正好略过她柔软的发顶。  “是是是,伶笙说什么都对。”他只顾闷笑,语气懒懒。  伶笙只觉得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从手臂处燃遍自己浑身上下。  她有些心烦意乱,许是酒精在作祟,连带着矫情了不少。  热烘烘的夏天的傍晚,潮湿的感觉从地底的草坪升腾起来,到了膝盖处还未消散。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伶笙想起了接吻的滋味,也似乎是这般湿热缱绻。  她只见过阿爸亲吻阿妈,就像是吸烟般,双唇合在一起又短暂的分开,带起浓郁的甜蜜。  她默默等着他像个虔诚的侍卫一样,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给她穿好鞋。  碎发覆盖掉他的眼瞳,跟随晚风亲吻他的侧脸。  山顶凉意习习,山下汽笛声声,灯光璀璨。  她悄悄侧眼瞅他。  这世上能让人为之沉沦的事实在太多了。  第一桩是人间烟火洞房点灯,第二桩是琼浆玉液觥筹交错,这第三桩,在此刻的伶笙眼里,就是许彦了。  “走吧,下山。”她站起来,蹦蹦跳跳朝前走。  许彦轻声应了一句,跟在她身后,视线独独落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