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夫子,文武百官皆高兴新帝请了如此赫赫有名的谋略家出山,当他们齐国的镇国之宝。而新帝安排的这两名新人,不用猜也是心腹,左右二相空置多日,也许正是这二人会替补上去。
安排完这些本该是高兴的事,但卫封一直没有收到卫夷的消息,并不开心。
翌日晨起欲上早朝,卫云进来禀报:“皇上,卫夷归来了。”但卫云面颊不见喜色。
宫女正为卫封系着腰间的佩刀,是庄妍音曾送给他的那把精美的匕首。他上朝不便佩剑,在宫里便时常佩戴这把匕首。
他示意宫女退下,凝眸紧望踏进寝殿来的卫夷。
卫夷风尘仆仆,晒黑了些,嘴唇也干裂起皮,抬眸凝望他一眼,眼眶瞬间便红了。
“说话。”这两个字从齿缝中迸出。
“皇上小姐恐是遇难了。”
卫封虚浮脚步轰然自后退却。
卫夷将打听到的事情说来。
他一路兴高采烈回到了芜州,却见陈氏盐庄只有掌柜在忙,掌柜的说东家带着妹妹与那小姑娘去南海进盐,一路领略海岸风光啦。可他等啊等,最后等来官府接管盐庄的消息。
芜州前去南海,路逢秋雨,荥泾一带山路偏多,有几队盐商恰逢山体滑坡,人与镖行、车马货物,全都冲入了荥泾那条汹涌的大江里。
一开始卫夷是不信的,他不敢把这种不确定的消息禀报给卫封,奔去荥泾调查,但死的那些盐商名单连官府都弄不清,附近的百姓都说“人在江里扑腾,冲老远啦”。
卫封眼眶猩红,嘶声恼吼:“朕不信!”
他扔下头上的帝王冠冕,换上常服,提剑冲出丙坤殿。
卫云虽也难受,但知眼下是上朝的时辰,须得拦住皇帝。他一面阻拦卫封,一面让福轲去请楚夫子。
卫封已策马冲上帝王御道,出宫必经广宣门,此刻天蒙蒙亮,已有不少朝臣跨入广宣门,撞上策马的他,连忙跪地行礼。
长长的朝官蜿蜒跪了一地,楚夫子被宫人疾跑着抬来,下了轿辇,呵斥他先下马。
卫封僵坐在马背上,眼里泪意潸然,冲楚夫子道:“夫子,你让我。”
“现下是上朝的时辰,文武百官皆候在此,孰轻孰重,你该能分辨。”
“我不管。”
秋风疾过,迎风的眼猩红。
“小卫不会水,小卫也怕冷。”卫封已不忍再说下去,嗓音痛哑。
厉则与徐沛申跪在朝官中,不知是何事,但猜到也许是庄妍音发生了意外。如今局势才刚稳一点,卫封若在此刻离去,还不知朝廷会发生什么。
厉则道:“皇上若遇紧急事务,可交由臣出宫去办。”
“此事朕要自己去。”卫封下令,“朕不在宫中,由老师辅国坐镇,季容带兵”
“不可!”
楚夫子掀起长袍跪下,苍老脊背坍躬着:“请皇上回宫上朝,万事都待散朝后再议吧。”
众臣不知是何等紧急之事,但见楚夫子都已下跪,皆齐声请卫封回朝。
卫封从来没有被楚夫子跪过,哪怕是封楚夫子为一国之师,他也不曾要老师的礼数。
他被楚夫子强行请回了明文殿上朝。
朝会一散,他脚步匆忙欲要离宫,是楚夫子拦住了他,将他带回丙坤殿道:“去吧,朝中老夫给你看着。”
“夫子?”
“老夫怎会阻止你去救铃铛,而是帝王之尊,情非得已。”
卫封明白了楚夫子的苦心,换下服饰策马离宫。
丙坤殿传出皇帝被老师训诫的消息,皇帝十分后悔早晨的冲动,自愧之下感染风寒,只得罢朝几日,每日只在殿中看奏折处理朝政。
再入周国,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从前多年的规避小心,卫封恨不得在周举国宣告自己来了,让他的小卫知道他在找她。
陈氏盐庄已被官府接管,变成了官盐。
卫封问了盐庄从前的掌柜,一无所获,去知府寻求知州帮助,想贴榜重金悬赏来找他的小卫。
他未表明身份,但肯出重金,知州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绘画的画师技艺不精,卫封指点数回:“她的眼明媚灿烂,眼尾要微微翘一点。”
“唇没有这般厚。”
终于,他压抑的情绪打翻了画师的墨:“她不长这个样子!”
知府的画师被他骇人神色觑得不敢吱声,咽下了原本要对他发泄的怒斥。
卫封察觉自己失态,转身:“算了,我去别处画完给你。”
他在城中找到了常为庄妍音画像的那名年轻文人,那文人叫贺绚,见他这般急迫,忙让他静下心来,快速为他画出画像来。
贺绚这些年来为庄妍音画过很多副画,画下之人已与她相差无多。
卫夷将这些画像贴在了芜州四处,一行人才马不停蹄赶去了荥泾。
浓秋萧瑟寒来,丝丝细雨笼罩着无际天地,入眼草木枯败,疮痍凄凉。
卫封坐在马背上,狭道一侧的山头仍是坍塌之象,官府只勉强挑开条道出来。道下是波涛滚滚的荥泾大江,江水湍急而浑浊,
卫封交代亲兵沿着江河寻找,分工带着画像去询问附近人家。
他则翻身下马,解下腰间佩剑。
卫夷急迫道:“皇上,您这是作何,这江下不得!”
卫封不发一言,将剑与外袍扔在草地上,纵身跃入了江中。
这分明是徒劳,好似这般寻找就能弥补些他心底的愧。
纵使他有满身武艺也敌不过涛涛长江水,直至筋疲力竭被亲卫抬到草地上。卫封俯身大口吐出满口泥沙与浊水,他的眼猩红,亲卫不知那是江水还是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休不止的三日找寻,始终都没有一丝消息。
卫封发了疯般,自荥泾顺江流而下,一路去了更远的地方打听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卫夷劝道:“皇上,不要再找了,朝中还等您回去。”
“小卫不会有事的。”
卫夷附和:“是的,小姐不会出事。”可袖中的拳紧紧握着,卫夷也不愿相信这个噩耗啊。
江水泡坏了卫封的眼,他又接连只睡一两个时辰,一双眼猩红骇人,嗓音也极嘶哑。
他突然想到什么,急迫翻身上马:“我们去怀京!”
“皇上,此去怀京再返回齐,恐要耽搁半月之久!”
“朕不管。”卫封调转反向,但始终被卫夷带着亲兵拦住,他恼喝,“让开!朕去怀京面见周帝,请他发动举国之力寻找小卫。那些捞上岸的尸体朕也要一一核对,朕不信会有小卫!”
卫夷虽也痛心,却知此事不可急躁。
他们就只带了二十多人来,此去怀京,没有帝王文书,也无帝王仪仗,若是周帝拒见,失的可是一国颜面。更甚者,若是周国中有不轨之人,他们如何护得了圣驾。
卫封想要驾马,但亲卫跪成一个圈,用命在拦,谁都不让。
卫夷跪在卫封马蹄前,锋利的剑反转对准自己,只要卫封的马往前一步,那剑便要没入他体内。而亲卫见此,亦纷纷拔刀对准自己。
卫夷恳求道:“为了皇上与齐国的安危,属下不得不如此冒犯。如若皇上执意要过,就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卫封恼羞地弃了马,施展轻功飞出这围困。
“朕等不得。”
这四个字从他疼痛的心脏穿过,自他灼痛的喉间迂回。
事实似锋利刀刃,剥落他一切伪装,让他承认心底的不甘与不愿。
把她托付给陈久只是因为局势所迫,他只是想要让她好好活着,他真的愿意亲手送她出嫁么?他做不到,在写信给陈久赔罪时,他便想好了,哪怕陈久不愿,他也要将她带回身边。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她的思想受他影响,善良纯真。她的身体也是他每月悉心嘱咐林婶,喂她滋补的东西,让她长高长大。
秋风凛冽,天地萧条得冷漠,他望着这天,在内心里用江山与命起誓,他要找到她,他要娶她。哪怕夫子弃他,百姓唾他,她不喜他,他也要娶。
卫夷跪行到他跟前:“皇上,去书院看看吧?或许小姐在书院!”
卫封明知道这是卫夷的权宜之计,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回了书院。
他们到时,残阳落入西山,天边铺开绚丽霞光,云卷美如画,但往昔热闹的书院萧条冷清。
小壮与小虎、石旺等人仍住在书院,但已先被亲卫支走。
卫封疾步行进熟悉的庭院,推门后却没有见到那小小的身影。
闺房仍是从前的摆设,她的妆台小小一张,奁盒里放着那套头面,她笑着说过等及笄了就能美美地戴上啦。
一旁是他竞买的南海珍珠,珍珠与红宝流光溢彩,却颓然静躺全无生机。
卫封坐到床帐中,闭着门,久久不愿离去。
庭中不少房间在那次打斗中破落,仍有修葺的痕迹。卫夷在庭中收到卫云的飞鸽传书,见信后才终于有了主意。
夜色下的庭院,静谧得了无生机,满地残落的桃与梨,已日久发烂。
那秋千在晚风里轻轻摇荡,卫封站在檐下静眺许久,回到他那间书房。
她第一次送给他的札记本还在,没有用尽,空余许多页,扉页上那练武的小人儿仍是皱巴巴的。她写的札记也在他书案上,娟正字迹是他手把手教的。
哥哥走的第十一天,我想他。
案上竟有一袋青梅糖,卫封欣喜拿过,但袋子里只剩下两颗。
他舍不得吃,爱惜地藏进衣襟中。
“皇上。”卫夷来到书房,恭敬地端上晚膳,“亲卫做的,他们不善做饭,您先将就着吃。”
卫封虽无胃口,但也知要保存体力。
他咽下饭菜,喉间干涩疼痛,不忘吩咐卫夷:“去喂马,朕用过饭便去知府等消息。”
只是这顿晚膳用下,他已昏睡在书案上。
卫夷示意亲卫将他扶上马车:“出城,回齐。”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你们一个对我来说不幸的消息,2月了,我想拿全勤小红花,每天至少都要写6000字了呜呜,我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