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封心上似利刃剜过,听不得她哭,更听不得她说这些话。
他俯身理顺她长发,一声声哄着劝着,拆下她发髻间的珠翠。只是他很少为她取这些东西,一时扯痛了她,她狠狠拍打他手,他反手紧扣住她。
她的挣扎里,他宽阔肩膀将她罩在身下,她动弹不得,哭得更凶。
卫封擦掉她眼泪,却如何也擦不干,他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书院中那时候,他紧揽住她,喟叹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为兄只想要你高高兴兴的。”
庄妍音不说话,只是边哭边抽泣。
她的哭一直不曾停歇,卫封一声声道着“莫要再哭了”,手足无措地擦她眼泪。
她一直挣脱不了他的禁锢,直至在他怀里哭累了,才终于睡了过去。
卫封抱着她不松手,夜晚醒来几次,发现她睡梦中也在哭。
他心脏被这哭声撕扯得疼,终于挨到五更天,起身下床,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软枕。
步入内殿,青宜招呼宫女为他洗漱穿戴。他抬臂任由宫人为他穿戴,微微低头戴上冠冕。
离开时询问香螺:“枕中所填何物?”
“回皇上,您吩咐过公主要软枕,这枕中所填皆是柳絮与芦花。”
卫封薄怒道:“朕何时说过要用柳絮与芦花填充?”他沉声吩咐宫人务必在今日重新做出软枕来。
香螺有些不安地请示:“宫中织室不会此法,那该要如何做出软枕来?”
卫封不悦睨着香螺,他记得他在庄妍音的别院屋顶吐血后,卫夷带他在客栈养伤,说起许多坊间关于庄妍音的传闻。
长音公主高贵而不拘礼节,在周帝与太后身前都被免于礼数。
文武百官尊崇她,她才是大周说一不二之人。
她喜欢睡蚕丝填充的软枕,连衾被都不喜爱芦花柳絮,甚至赵国稀有的棉花也瞧不上,只盖蚕丝被。
她不喝浓茶,只爱饮花茶花露。
她沐浴要羊奶与鲜花,润肤要最昂贵稀少的香膏。
她似乎每时每刻都是香香软软的,精致且姣美,一身玉骨冰肌,即便隔着衣衫搂在怀里也软腻酥融得快化成水。
她是他心上最牵挂的人,也成为他皇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这样一个女子,他冷着脸告诉她不可以娇惯任性。
他可是说错了?
这个早朝,卫封两次出错。
应纶出列禀报而不见回应,再次请示:“科举三甲入礼部试应,辩其德行,依其”
“此事礼部定夺便可,退朝。”卫封起身,宽袖上龙纹丝线金光熠熠。
香螺将两个精美的软枕摆放在庄妍音床头,笑道:“公主,这是皇上”
庄妍音没听她的话,她已经打断了数回香螺的话。
殿外忽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今日未穿大齐的衣裳,穿着周国的长裙,裙摆曳地跨出宫门,望见庭中之景微微愕然。
廊下多了一倍的宫人。
庭中多了三倍的禁卫。
禁卫有序归位,每隔两米站列在庭中,整个央华宫内外全围满了禁卫。
她提着裙摆跨出央华宫,站在长长宫道上,眺望见乌泱泱的禁卫站了长长两排,将宫道两侧都填满。
草。
她还没发功呢,他就要囚禁她吗!
庄妍音望着那指挥的禁卫统领:“皇上这是什么命令?”
“公主遇险,皇上派兵保护公主。”
“我见过你,你是皇上的亲卫,说实话!”
亲卫怀柏归列到央华宫宫门前,严正站立,紧抿着唇不再说一言。
庄妍音恼羞睨着他:“皇上命你带兵囚禁我?”
她紧望着怀柏,目光不曾挪开。
饶是怀柏目不斜视,也被这道美丽的视线看得脖颈发红。他僵着身体,严正侍守在宫门前。
庄妍音冷笑一声,转身往丙坤殿去。
只是身后怀柏带着禁卫紧随在后,与她寸步不离。
康礼与几个周国来的宫人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恼羞呵斥怀柏:“大齐就是这般对我大周公主无礼的吗?!”
但康礼的呵斥丝毫没有奏效,怀柏与禁卫还是紧随在后。
庄妍音跨进丙坤殿,未等通传,里头正有厉则与苏嘉北在。
她见到二人,眼眶发酸。
苏嘉北忙道:“公主,你怎么了?”
厉则也关切询问她。
庄妍音望着高坐于龙椅上的卫封,他开口让厉则与苏嘉北先下去。
厉则顿了片刻:“臣多言一句,皇上若与公主闹不和时,还请想一想书院中的铃铛。”
虽然不知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厉则也瞧出些不对劲。他与苏嘉北没有办法,毕竟如今已是君臣,朝卫封躬身行礼,用眼神安慰了庄妍音后只得退出大殿。
“把我宫殿围得密不透风是什么意思?”
卫封道:“你遇劫持,该在你宫殿附近增派人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宫中时刻有暗卫戒严把守,大齐皇宫不会飞进一只陌生的信鸽,又怎会让歹人入宫来。”庄妍音哽咽凝望卫封,“你想囚禁我?”
卫封踱步到她身前:“不是,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
“你不该这样的。”庄妍音红着双眼,晶莹泪珠被所有失望冲刷出眼眶。她回眸冷冰冰呵斥康礼,“把我大周带来的护卫都赶出宫去!”
康礼见她已气得失去理智,忙劝:“公主,那些都是皇上派来保护您的,不可啊。”
“我都有齐帝保护了,还要我父皇的人做什么,那些人有齐帝的人厉害么!”她冷声喝道,“听不清楚我的话,还是你也不敬我这个公主了?把周国护卫都赶出宫去!”
卫封握住她的手:“小卫,别任性,我只要你想通这关,如今敌在暗处不曾查清,那些禁卫也会护你周全。”
“对啊,所以我不需要我父皇的人了,等初九与陈眉回来你也别让他们进宫了,我就孤零零一个人,被你囚禁,你满意了吧?”庄妍音甩卫封手掌,转身走出丙坤殿。
康礼跟在她身后焦急劝道:“公主,我大周的禁卫不能赶出齐宫,他们才是您的人啊。”
“赶出去,还要我说几遍?”这一声怒斥后,庄妍音又示意康礼近前。
康礼诧异地弯下腰,听完庄妍音的话后眸光微动,未再劝她,“愁眉苦脸”去召集大周的禁卫出宫。
庄妍音不是真正想赶走她父皇的人,而是将那些自己人都先借这个机会安排到宫外,她要离开大齐的皇宫。
她的哥哥让她失望了,心口从不曾这般难受过,她不想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