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微熹,传有一名孤女在街头闹市击鼓鸣冤,状告滕摇在申城诛杀其同胞。
还有,和傩教那位已故的天罗王,联手掩盖用童男童女试药之事。
鼓是我费好大劲搬的,词是叶默连夜写的,但面对众人猜疑仍不怯场的是笑笑。
倾回上下自王都到十二州,皆没有“击鼓鸣冤”的先河。
这次笑笑也是鼓足了勇气。
衙役和军官很快闻风赶至,在叶默的陪同下带走了笑笑。
我伸个懒腰回到校武场,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操练禁军,陈二狗照例贼头鼠脑跟我聊着八卦。我挑了挑眉,起了好奇心,顺着他的话问:“晚上和陈贵人颠鸾倒凤的侍卫,是不是你小子?我看着好生眼熟啊。”
陈二狗受惊过度,一副“你不是晚上眼神不好嘛”的表情。
“兄弟一场,你知道我不是嘴巴大的人……哦哟,这不是燕统领嘛,好久不见,属下有些小事儿向你禀报……唔?唔唔!”
陈二狗在燕小司斜来目光前,将我拉扯进小树林,我一个踉跄,惹得禁军哄然大笑。
我不疾不徐地任他扯衣襟,他有点狗急跳墙的架势:“老大,你想害死我啊,私会嫔妃算什么小事儿?”
“先前还疑惑,你哪来这些八卦。原来如此。”我念叨着,见他脸上从愤怒转为无可奈何,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师兄曾说,和心思通透的人打交道很累,和无耻之徒打交道就很舒适。
恰好我和陈二狗皆是后者。所以跟他不要讲原则,只谈利弊。
陈二狗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的人?”
我其实,还真不怎么关心他是谁的人。
唯一想问的,回王除了让我亲手杀他,还留有什么后招。他既然放了狠话,就肯定会布下杀局。只等祭祖那一日的到来。
老狐狸说了,如果祭祖大典我不动手杀他,就会有人动手杀我。这个人会是谁?他身边的隐卫?还是其他人?
从陈二狗引我找到灯华的迹象来看,他多半属于老狐狸的人,没准能知道点什么。
陈二狗随手捏了根狗尾巴草,塞在牙缝里,姿态要多流里流气,就有多流里流气,他的身材本就偏瘦,深思熟路的样子简直猥琐。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便转过头,将目光放在远处燕小司的耳朵尖上。
可巧的是,他的耳朵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施展内力,探听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怕燕小司听不太清,故意拉长语调继续喊:“属下当真有件小事儿,要向燕统领禀告……”
“你别嚷嚷了。”陈二狗张牙舞爪的扑来,被我抬手挡住了凶猛的架势,我笑他死性不改,却被他在手肘处反咬了一口。
“嘶”还挺卖力。
陈二狗就这样仰着头漫不经心的笑:“老大,没想到你还挺香的,如果不是野性难驯,我都想当你入幕之宾了。听说你在滕家军混的风生水起,连洗脚水都有四个人给你端,你放着好好的少将军不做,跑王宫里来捣什么乱呢。”
伸手扣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的嘴离开我的手肘,迎着他漫不经心的笑,我笑容更甚:“那你跑我身边来捣什么乱呢。”
他舒展了眉宇,眸光之间露出从未有过的清明,淡笑道:“因为,好玩。因为,有趣。”
好玩?有趣?
我琢磨这两个词的意味,觉得极端符合他的品性。
也不跟他多废话了:“你如果是回王的人,可以继续把我的举动告诉他,就说我等着,等他用何种方法杀我。”
让他带这话也是壮了好大的胆气,只期盼老狐狸能干脆点,来个痛快,别吊人胃口。
“好啊。”陈二狗笑意未改,却带了些揶揄:“如果我是回王的人,我会把此话转达的。可我不是哦。”
“怎么说?”这、这倒有点意外。
“你难道没有想过么,洛灯华是回王的人不错,可他心里已然有了你,我带你去见他,是为了不让影卫带走你。如今你在这跟我扯什么回王的人,当真夜盲症转到白天来了么?”他笑声有点大,一度让场面陷入了尴尬。
我感到头疼,有种无力感。事情又回到一开始,陈二狗自爆的问题:他到底是谁的人?
“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只有一句话。我等着。”
我揉着头走出小树林,燕小司已经离开校武场了。
回王的病情在外人眼里刚有好转,就被滕摇早年在申城诛杀童男童女的劣迹,气得又呕了血,尚在大殿就扬言:“滕家姑娘性情乖张,不受驯服,始终是个难堪大任之流!”
在外人听来,滕摇是否还具备未来主母的资格,有待考证。最起码现在风头不好,不避避风头哪能行。
我在校武场吃着卤水点的豆腐,差点被阳光晃晕了眼:“怎么好坏坏话都是这一人说的。没意思。”
不出半日,滕歌亲自将自家师妹,由四王府接回去。
我能想象出,师兄的脸这回该有多臭了。
只是我把滕摇送至四王府,从来不是给回良夜殊荣的。
烫手的山芋有多棘手,他明明懂得,却被这看似唾手可得的“果实”迷蒙了双眼,他当初对滕王府有多卖力讨好,现在就有多避之不及。我几乎从心底里,为四王妃感到痛快,原来看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这般的舒爽。
可惜我是个见识短浅的,又自觉时日不多了,不能找白端好好筹划一番,让回良夜彻底爬不起来。
只是往后,就算回良夜还有争储的资格,口碑也会一落千丈。即便侥幸成了储君,也好似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根基不稳,难成大事。
我在校武场又待了一会儿,除了听到老狐狸在殿前谩骂滕摇,也没接到什么收押牢狱的指示。看来老狐狸现在还不想动我,想在祭祖大典上玩个大招。
滕王公将滕摇接回王府后,便换上官服,匆匆进宫请罪。
他动作是真的快。
祭祖大典的日子逐渐逼近,回王再也没召见过我,我依然不疾不徐地带领禁军日夜操练,将赫赫口号喊得震天动地。
有好几位嫔妃的宫寝来燕小司处投诉,燕小司一反常态的没有跟我较劲,忙着搪塞各处宫人:“侍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郎,祭祖前慷慨激昂也没什么过错。”
燕小司的意思,自然也是王上的意思。各路嫔妃的来使纷纷回去复命,没人知道老狐狸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本以为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没曾想老狐狸的脾性愈发残暴,连夜打死了几位不满答复去裕德殿吵闹的妃嫔,我跟随燕小司去收尸的时候,看见有位嫔妃的腹中微微隆起,再靠近一看,这不是陈贵人嘛!
与陈二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陈贵人。
那……她腹中的骨肉,是小狐狸,还是小狗子?
陈二狗看也没看,收敛了尸身,让人运往她们娘家的府邸。
都是些和四王爷有过盟约的朝臣。
又过了几天,祭祖大典如约举行,举世欢庆,万民同乐!
我脑海中紧绷的一根弦,总算迎来了临界点。万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出岔子。
祭祖大典又是大傩节,驱傩之夜的礼花点亮朝都。
今夜,身着正红色镶金边的帝王,满面红光的站在登宵台上,受十二州来客庆贺,慕名而来的人流从登宵台下甩至四大城门口。此时负责王室安危的禁军护卫,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挺起胸膛,随年老的帝王看尽眼前繁华。
而我站在燕小司的身后,仅仅位于回王左手边靠后的地方,也将登宵台下的景象纳入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