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帝心(2018修订版)(1 / 1)揽阙图(女尊)首页

玹铮离府时,雪意渐深,朔风阵阵。    诺大的街市空空荡荡,全不似往昔的喧嚣,连平日里张灯结彩、歌舞恣意的教坊司,入夜后也显得格外寂寥。    天幕乌沉,撒盐飞絮,百年古都白茫茫成片,厚重中夹杂着一丝静美,仿佛那瑶池仙台散落的芳菲能遮掩世间所有的阴霾。    十年了。    自建隆十四年正月十四戾太女承珺烨自尽于东宫,整整十年,凤都再也没下过如此大的暴雪。    红墙、白雪、琉璃瓦,丹阙宫团回严光凛,碎碎堕琼芳。    宣平帝承珺煜伫立在安泰殿外,仰望着苍穹中婆娑如龙腾般的银粟,似乎陷入了尘封已久的回忆。    纵然已年至不惑,她却比妙龄女子更显风华,头顶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东海赤珠九凤冠在漫天银白之中熠熠生辉,愈发为她平添了几许高贵威仪。    旋风卷着斗大的雪片掠过,她下意识地紧了紧狐裘的领口。    司礼监掌印总管孟晴忙躬身道:“陛下,殿外冷,您凤体要紧,还是进去吧。”    “你说,这样大的雪,明早会冻死多少人?”她回身入殿,感受着银丝炭带来的如春暖意,眉目却蹙得更紧,“着内廷司连夜去传旨,令顺天府尹秦明派人清查雪灾毁损、救济灾民,并着京畿兵马司全力协助,不得有误!”    “是。”孟晴忙吩咐内侍,又赶紧接过她脱下的狐裘,由衷赞叹道:“陛下心系苍生,实乃万民之福!”    “行了,成天在朕耳边说这些恭维话,也不嫌腻歪!”孟晴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伺候,细数起来已有二十余载,“今儿这雪下得毫无征兆,该让钦天监推演推演,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孟晴如何不懂她心思,于是开解道:“陛下怕是多虑了,阖冬风燥,腊月里只下过场小雪,如今这般大的祥瑞,求都求不来呢!”    “你不明白......”她缓步走到玹铮进献的芝鹤同春青玉花插面前,望着那含苞待放的红梅,语气说不出的惆怅,“昨夜朕梦到了先帝,还有...承珺烨。”    孟晴肩膀一颤,讪讪将头垂低。承珺烨这名字,除了她自己,旁人皆不敢随意提及。    她的口吻很有几分自嘲,“母皇实在太偏心,朕明明令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她却还口口声声骂朕是乱臣贼女。”见孟晴越发惶恐,不由嗤笑,“瞧你那怂样,放心,朕没生气,这些年朕早被骂得耳朵起了茧子,不在乎多听几句。母皇很久没在梦里骂朕了,但她骂的再凶,朕依旧是这天下之主!”    孟晴连忙附和,“陛下尧舜禹汤,深受万民拥戴,便是与太.祖相比也不遑多让。”    “你惯会哄朕。”她听着顺耳,眉目便渐渐舒展,伸手去摆弄花枝,问起宫韶华来,“后晌你去麟趾殿时,皇贵君在干什么?”    孟晴边擦汗边回禀,“奴才没瞅见皇贵君,碧色说他去了钦安殿礼佛。”    “哼,都十年了,他心里竟还放不下。”宫韶华曾是承珺烨原配,后遭休弃,自崇和元年六月入宫,初封二品懿侍君,次年正月晋贵君,七年三月晋皇贵君,并享半后之仪。    孟晴瞧出她的不满,忙不迭陪笑,“您别误会,皇贵君去钦安殿是为给您祈福。”    “是吗?”听着窗外寒风的呼啸,她未置可否,“今儿雪大,派人叫他早点回寝宫吧。”    孟晴打量她莫测的神色,试探着问,“您是想摆驾麟趾殿,还是去别的宫院?听说今晚太女歇在中宫,乐郡王也在宜侍君那里,您是否要见见?”    她沉吟片刻,“还是...去麟趾殿吧。”每逢正月十四,她都会命宫韶华侍寝,这个习惯已整整十年,况且君后向氏鼓噪,宜侍君卢氏刻薄,皆令她心烦。    孟晴让内侍去给宫韶华传旨,随后端上盏冒着热气的雪耳枸杞凤肝汤。“陛下,这是皇贵君起大早亲手给您炖的,听说最能清心明目,奴才一直温着。”    宫韶华的厨艺在后宫屈指可数,最难得的是深知她的口味喜好,吃食上总比其他君卿要精心、贴心。    她忍不住泛起笑意,待孟晴用银针验过,便津津有味的品尝,“听说俪王昨儿去麟趾殿了?”    “是。”孟晴躬身点头,“不过没待多会儿便走了,似乎跟皇贵君起了争执。”    “哦?”她丢开银盏,“这孩子,莫非还在为那个苏氏同她爹怄气?”见孟晴无奈地叹息,又沉吟道:“罢了,既然她那么喜欢苏氏,朕就下道恩旨,给苏氏抬个出身,即便做不了侧君,当个侍郎总还是可以的。”    玹铮乃亲王,可娶正君一人,纳侧君四人、侍郎六人,其余宠侍公子数量不限。她口中的苏氏便是苏珂,玹铮独宠苏珂众人皆知,只不过苏珂并非官宦子弟,照例无法册封。    孟晴扶她坐下,轻轻替她按着肩膀,柔声道:“陛下肯赐恩旨,乃无上荣宠。可您忘了初五那日,皇贵君跟您提过,他拟了份三品以上朝臣府中适龄公子的名单,想请您从中为俪王主择选侧君。听说凤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眼巴巴瞧着。奴才以为,苏氏得宠,封个侍郎并不为过,但也犯不上着急,等新侧君定了再一并册封,叫俪王双喜临门岂不更好?”    她瞟了眼孟晴,“说来说去,你是怕皇贵君不乐意吧?”    “瞧您说的,皇贵君要知道您处处替俪王主着想,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他们父女因苏氏已嫌隙多日,您总得容些工夫让他们把心结解开不是?”    她觉得言之有理,便微微颔首,“既如此就缓缓,回头把皇贵君拟的名单拿给朕瞧瞧,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俪王的!”    “是!”孟晴满脸羡慕之色,“要说起来,您对俪王主还真是疼爱,奴才私底下瞧着,除了太女,就数俪王主最得您圣心。”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玹铮比太女还得圣眷,但这话却不能宣之于口。    她眉目间满是笑意,“俪王孝顺又能干,将重明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枉朕疼她。”说完又流露出几分唏嘘,“况且她打小命苦,朕对她有愧......”    话音未落,内侍知影进来禀奏,“陛下,重明卫指挥佥事夏婖夏大人说有急奏要面圣。”    “夏婖?她来作甚?”重明卫指挥佥事乃正四品武官,平日专司诏狱,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专务,而夏婖正是玹铮的得力下属。    她心中忽然涌起不安,“快宣!”    夏婖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臣夏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她见夏婖的飞龙鱼服湿了大片,发冠、肩头皆有未融的雪粒,便揣测事态急迫,“夏卿冒雪进宫所为何事?莫非是俪王派你来的?”     夏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雪水与汗水,仰头望向她,“陛下,微臣正是奉俪王主之命来给您报信的,揽胜楼...出事了!”    “什么?”她一惊,随即难以置信地追问,“你说的是揽-胜-楼?”    “正是!”    揽胜楼,始建于建隆三年,位于凤都曾经最繁华的凤鸣街上。当年,随着嫡长女承玹鏡的出生,承珺烨意气风发,颇有几分睥睨天下之感,便命人建九层高阁,取名揽胜,意图广纳天下英才。    太女权重,礼贤下士,果真引得四方来投。更有十五人结为金兰之交,号称十五学士,成其心腹。    这其中不乏在朝为官的名臣,亦有刚刚赴京赶考的举人。外戚慕氏、将门薛氏、清流宁氏、亲贵顾氏都榜上有名。    承珺烨命人绘了这十五学士的画像悬于揽胜楼上,以彰其名,以示尊崇。    当年,人人皆以能踏入揽胜楼为荣。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八荒争凑,名仕咸通。太女权势一时达到顶峰。    然,荣极必衰。    建隆十四年正月十四深夜,不知承珺烨死讯而聚集在揽胜楼的五十多名饱学之士均遭抓捕,正月十五,宸王承珺煜得太女位并摄政。揽胜楼自此被查封,并加派戍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半步。    承珺煜的面色比殿外的夜幕还要阴郁,猛地一掌击在紫檀凤案上,“定是戾太女余党贼心不死,谋逆作乱!”    她声音极为严厉,冷眸中似蕴含着万千寒光,令夏婖再不敢与之对视,不得不垂头敛息。而孟晴等宫侍早就伏跪于地,噤若寒蝉。    夏婖想起临进宫前玹铮叮嘱的话,揽胜楼乃陛下禁忌,你禀奏时切记慎重,否则说错只言片语,陛下定会迁怒于你。    她将所要回禀的细节在腹内打了个草稿,并再三确定无误才开口道:“微臣今日于重明卫当值,忽得报揽胜楼被人闯入,于是赶忙派人包围,又亲自去俪王府报信。俪王主派微臣进宫禀奏陛下,她则亲率重明卫前往查看。她请陛下宽心,若真有人聚众行谋逆之事,定格杀勿论、决不姑息!”    “嗯,俪王办事朕素来宽心,只是若真有人谋逆作乱,单凭重明卫恐力有不逮。孟晴,速去传旨,命兵部尚书顾溪亲率五百黑甲军前往揽胜楼接应俪王,另外,传左都御史卓之杭、户部尚书蔡琳连夜进宫面圣。”    “遵旨。”孟晴领命后迅速退下。而夏婖则暗暗吁了口气,王主真乃料事如神,陛下果然另派顾溪前去揽胜楼,只是这名为接应,实则呢?    与此同时,菀花胡同瑞香楼的雅间内,有名年轻女子搂着个桃腮柳面的小倌,边喝酒边问,“都说俪王狠戾,何以见得?”    小倌倚在她怀里,吃吃笑道:“客官定不是京城人士,您问奴家这话前,先去重明卫衙门瞧瞧便晓得了。”    她回想起两日前路过时的情形,了然般点头,“你说的是那些站笼吧?”当时亲眼所见,衙门两侧各五座站笼,都是满的。    小倌为她斟酒,“据说那些都是蒙逆的余党,在蒙逆案发后逃往甘陕一带,足足上百人,年前才被抓捕回京。”    所谓的蒙逆名叫蒙远,乃前任重明卫指挥史。    “您不知道,百十余口,七天就站死了一半,‘厉王’之名名不虚传!如今胆子小的,都不敢打重明卫衙门前头走。”    她听小倌说的煞有介事,面露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倌面带得意,“在凤都这地界,除了教坊司,就数咱们瑞香楼达官贵人多。重明卫的千户、百户大人们总来光顾,奴都是听她们讲的。”说完将酒杯递给她。    她才抿了一口,就见只信鸽扑棱棱飞进半开的轩窗,落在红木长案上,于是推开小倌,三步并作两步取下信管,看完后面色微沉,罩上外敞,甩手丢了锭十两纹银,便直接破门而去。    心说,老天保佑,小鸾你可千万别跟承玹铮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