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营帐大门,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寒冷就一下扑了过来,叶寒这才知道营帐内的炉火有多暖和,不过还好身上披着一件银灰色狐裘披风,挡风御寒着实不错,至少除了端着盘子的手感有一丝凉意外,身上其它各处还是暖洋洋的。
可能是秋实壮实的身子,也可能是在并州已久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严寒,虽然只穿着棉衣也不见寒冷,端着沉重的火炉陶锅轻快地走在前面,不时还转过头来跟叶寒说话逗笑。
“夫、姑娘,你小心点,这路容易结冰,最爱让人在这儿摔个四脚朝天。”
好巧不巧,秋实正说着就有一士兵从一营帐中间小道窜出,跑得过快经过时一不留神脚一滑,“哐铛”一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连棉裤都摔松了,秋实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来,骚得被摔的小兵红着脸,连忙收紧腰带爬了起来,攥紧裤头连忙钻进了一旁小道不见了。
叶寒很羡慕秋实简单的性子,这样没心没肺活着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她笑得有点太没节制了,引得周围经过之人频频回头。叶寒忍不住上前问着秋实离厨房还有多远,这样秋实才收住了笑声,重新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不过,秋实的嘴还是关不住,在回厨房的路上只要是碰见个熟人就把刚才看见的笑料说一遍,笑声真是声若惊雷呀,终于在第三次说完之后,叶寒才主动搭话问道:“你叫秋实,是哪个秋,哪个实?”
有话说着,秋实便忘了之前的事,打开话匣子说道:“就是秋天的秋,果实的实。本来我出生时我家隔壁有一读书先生给我取名叫春花,说是春花秋实象征丰收,但我爹觉得春花不好,光看不中用,就改名叫秋实,秋天的果实,这才叫丰收。”
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叶寒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她终于知道秋实这大大咧咧的个性是从哪来的,她爹实在,她更实在。虽然有点糟蹋那位读书先生的美意,不过幸好没有取名叫“春花”,否则她以后听一次恐怕就要笑一次。
“秋实,你也别叫我姑娘了。我姓叶,你叫我叶寒就可以了。”好不容易在群狼聚集之地找到一纯良无害之人,叶寒想拉近跟秋实点距离,寻找一点安全感。
“不行!”秋实一脸认真看着叶寒,说着不同意,“你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我要是直接喊你名字,将军肯定会活活饿死我的。”
一根筋的人因为简单所以好糊弄,也正因为是一根筋所以固执认死理,才不容易说通。为了纠正秋实对自己的称呼,叶寒一路上真是没少费心,嘴巴都说干了才彼此互相各退一步,叶寒可以让她不叫自己全名,但她不可以叫自己夫人,最多只能叫叶姑娘。
一路上营帐士兵看了一遍,除了叶寒和秋实两个女性之外,周围全都是男性。叶寒不由关心问道:“秋实,你一个女儿家住在军营里,会不会不安全?”
“怎么会?这里可是全并州最安全的地方,后褚那群狼蛮子可怕将军了。”秋实纳闷反问,以为叶寒刚来不懂这里的情况,所以热心解释着。
可站在一边的叶寒却有点哭笑不得,这傻丫头根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让她足可以听懂,“我是说,你是个女孩子,而这军营里全是些大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娘没给你说过吗?”
秋实认真地摇了摇头,活泼的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脸上顿时写满伤心二字,“我娘生下我不久就生病去世了,我爹一人拉扯我长大。后来家乡大旱,饭都吃不饱,我爹这才带着我跑到这里来参军,这才混得一口饭吃,不至于被饿死。后来我爹也死了,将军见我可怜,无处可去,就让我在厨房帮忙。这些叔叔伯伯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很好,每顿都给我留好吃的,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让我做,每次想到这些,我心里都觉得不好受,好像占了别人什么便宜。”
如此与自己相似的经历,叶寒听后心里也万分复杂,感叹一句道:“你爹把你教得很好。”
“可不是!我爹可是这世上最好的爹了,他说过做人要明明白白,别人对你的好,你要记住,要还别人对你不好,也别恨,等他掉沟里的时候,你装着没看见走开就行了。”
秋实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是一副喜盈盈的笑脸,这样的性子叶寒说不出的喜欢,但她的喜怒和哀乐却不能都展现出来,只能淡笑着说道:“你爹说得对!”
“嗯!”
秋实朝着叶寒大笑连连点头,雪后寒冷,这样灿烂的笑容很容易感染了叶寒,叶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继续最初的话题,“秋实,我看你也十五六岁了,男女之事还是要懂一些。这军营里都是男人,连个女人都没有,没人可以教你这些事,所以你以后得懂得避嫌。”
见叶寒说得严肃认真,秋实纳闷,狐疑道:“避嫌我懂,这个我爹说过,除了我以后的丈夫谁也不能看,这就叫避嫌。不过,谁说军营里没女人,军营最远东北角那里就有一堆女人,每到晚上就又哭又喊,像鬼一样。”
叶寒顺着秋实手指的方向望去,好像刚才摔倒的小兵也是从那个方向跑过来的,顿时让她心生一慌,不知觉间竟向东北方向走了几步,却突然被秋实一把拉住,好心提醒道:“姑娘,那地方去不得,那地方脏!”
男女之事秋实虽然不是很懂,但长久住在军营,对这里的门门道道她还是知道一些的,“那里面关的都是营妓,里面很乱,去不得。”秋实难得小声说话,拉着叶寒回到原路,还不忘继续关心说着,“姑娘,你以后出来转悠记得离那边远点,那里面前几天刚来了一批新的,乱得要命,省得冲撞了你。”
“前几天?”叶寒低声喃语,这三个字像是烙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寸寸生疼,疼到一脸煞白,双唇几乎被咬成了乌紫。
秋实见状以为叶寒是在外被冻着了,连忙扶着她回了将军营帐。此时正午刚好,雪后初霁的艳阳下真是难得一片好天气,天下大白,一切暗与黑无处遁形。
军营中的营帐几乎都是一个样,青灰色的厚实毛毡坚韧实用,在沧河边搭建成一个个矮墩壮实的帐包,如低矮青山绵延一片,不见尽头。叶寒独自置身于敌人万千兵马的心脏里,北风不见,炉火暖煦,而她却噤若寒蝉,只因青帘一掀,帐里早有一人虎背熊腰坐于圆桌前,低头不语,虽不见其面容狰狞却更能震慑他人。
赫连渤听见身后帘动起落,欣然回头,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向叶寒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当伸在半空中的手落下的黑影一点一点覆盖在她脸上时,叶寒本能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双由常年拿刀的粗糙大手触碰,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引起敌人的不悦,但心里恐惧泛滥成海,她控制不了自己。
顿时,两人之间尴尬不已,赫连渤愣了一下缓缓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声音低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开口解释着,“我只是想帮你把披风解下,这银狐披风暖和,帐内炉火又旺,要是背上生了汗落了凉,这种天很容易招风寒。我没有别的意思。”
赫连渤慢慢后退几步,退回到圆桌边,桌上午餐早已备好,但还是大油大荤居多,不过好在一直有几碟清淡精致的菜品,今日更难得,在冰雪寒风中的并州里,竟然能见到南方青绿新鲜的瓜果。
要在平时,在九月便开始下雪封山冻河的西境见到如此稀罕之物,叶寒早乐得扑在桌上大快朵颐起来,但现在,身处险境,敌人用心未明,流画更是不知叶寒不想往坏处想,却无法否认流画早已遭受到非人折磨的事实。
叶寒站立在一旁,平静解下身上的银狐披风,面色清冷透着苍白,眼中仍是警惕十足。赫连渤心叹无奈,不知怎么才能拉近他与叶寒之间的距离,他明明是想对她好,却总是事与愿违,换来叶寒一次次后退的疏离。反正她现在在这里,跑不了,他有的是时间去陪她,总有一天她能明白。
桌上鱼汤熬得正好,乳白香浓热气腾腾,赫连渤刚好借此打破沉默,“刚才上冰看士兵操练,见有一冰洞未封便下水游了一趟,顺手捞了几条团鱼上来。刚好我把团鱼的刺理完你就回来了,快趁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