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汤室名叫暖玉，离官舍不远，隔着不过一条街，几个年纪大些的文书带着沈渊走了不到一刻便到了，一快五六个人。
说要请客泡汤的那位文书叫郑惠，是衙门里年纪最大的一位，也算是老资格了，三十有五，长相很有些令人一言难尽，便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是阴险小人，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坏水的模样，最要命的是他还嫌自己够老成，留了撮山羊胡，就跟那戏台子上的奸角儿一模一样，是以一直打着光棍，这回请客，正是因为终于有一家愿意将姑娘许配给他了，双方合了八字，已经在议亲，成亲之后他就不能再住官舍了，所以这算是跟同僚们道别的。
虽说长相不好，但同僚之间相处久了，也都知道彼此秉性，郑惠此人性情其实是个老实的，平日待人也很好，所以大家都还挺承他的情，来的几个都是平日里关系不错的。
沈渊跟着这几位前辈进了汤室，取了浴具跟着同僚走，汤室很大，有好几个汤池，两个大池是普通百姓泡的混汤，往里走，便有小一些的汤池，适合三五好友共浴休憩，最里间是炙火间，有小厮专事推拿按摩。
郑惠定的便是一间小汤池，侍者与他们相熟，见沈渊面生，年纪又小，便主动笑道：“郑先生几位带学生来泡汤么？”
郑惠笑道：“这是沈先生，我们新来的同僚，你可不要怠慢人家。”
侍者自然是知道郑惠等人的身份的，一听这看起来还不到弱冠的少年竟然是州府衙门的文书都有些惊讶：“哎呦！看不出来！年轻有为呀！”
沈渊笑笑，很是乖巧地没有说话。
汤室的水是取自地下的温泉水，为保持热气，汤室内只有门，没有窗，很有些闷热，但来泡习惯的几个并不在意的在蒸蒸热气中脱衣下水，便开始聊起天来。
沈渊自幼在农家长大，洗澡什么的都是自家门前的小溪水里一冲了之，不论春夏秋冬皆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内力对他体质的影响，也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不畏炎寒，平日见父母沐浴也烧些热水在后院冲洗一下就好，似这样泡汤池，听是听说过，但这还是第一次体验……
闷热，不通风的感觉令沈渊不太舒服，他站在池边有些犹豫，池中的同僚笑着招呼他：“沈贤弟，快下来泡！这水可解乏得很！”
沈渊不好推辞，脱衣下水，浑身浸在有些微烫的热水中有些刺激，过了一会儿，果然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听着同僚们谈论着天南海北的趣事，说着说着便又有人说到了威宁王娶亲的事上……
“你们猜这威宁王到底娶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哎？你怎么就知道定是哪家的公子？未娶女妻先娶重人，将来谁家还愿意许女儿给他？”
“那你可别说，人家是威宁王，管他前头娶了多少，只要能把女儿送进他家，有的是人乐意呢！”
“那可不一定，如今陛下亲政了，他可不再是摄政王了。”
“就算不是摄政王，莫家军元帅也足够吸引人了。”
“这倒也是……”
“嘿！说起来，莫家世代武勋，若是要再娶个重人，难不成是要让子嗣习文从政？”
“照陈兄这么说的话，莫氏的胃口可大得有些离谱……”
“嘘！莫要妄论政事。”
“对对对！郑兄说得是！”
“咳，其实也有可能，那重人是从武的呢？莫氏枪法数百年前还排在武林功法一流水准，近年来那些什么青疏剑法，百丈棍法，都起来了，莫氏枪法也没什么名声了，难保不是娶了哪个武林世家公子进门，融汇功法的吧？”
“哎！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就不知道是哪家……”
“如今武林中，拿得出手的世家，邵城文家，南梁蓝家，云奚盛家算是翘楚，文家使剑，蓝家使刀，唯有盛家以棍法见长，棍法又与枪法有近似之处，难不成……是盛家的子弟？”
“赵兄，你怎么对江湖之事这般熟悉啊？”
那叫赵兄的笑道：“我妻舅是走镖的，对江湖上的事熟得很！”
众人点头：“听你这么分析，没准还真是！”
沈渊听着这些，不想搭话，他本来并不是个太低调的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是真不想谈论，而且屋内实在是太闷了……
郑惠发现他一直不说话，便笑着与他搭腔：“沈贤弟今年也十九了吧？可有议亲？”
沈渊一怔，摇头道：“还……还不曾……”他一摇头，顿时觉得头脑发涨，眼前瞬间一黑，一头载进了水里，就听身旁人急忙叫他……
“快！快叫人！沈贤弟晕堂了！”
旁人的手忙脚乱，沈渊没感觉，他正瞪着魂池里那个嘤嘤哭的白团子一脸茫然……
“你怎么……又来了？”
莫仲越抬脸，四下看看，惊诧：“我又来了？不对，这次我什么都没干！”
沈渊挑眉：“恭喜王爷，现在不需要任何手段就可以夺在下的舍了。”一想到这人在准备做的事，他的口气就忍不住带着火。
莫仲越抹着泪，回想：“我……我来之前跟我姐姐吵架来着……”
莫三娘几乎要被自家弟弟气死，两个月了，聘礼的规格一提再提，还让人把整个王府给翻新了一遍，根本不拿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管那人对你有什么救命之恩，你娶重人之前必须先娶妻！莫氏嫡宗不能断在你这里！”莫三娘听了方悟生说的，那小书生之前救了莫仲越一命的事，对这重人倒也不算排斥了，只是关系到莫氏嫡宗血脉延续，她无论如何不能轻忽。
莫仲越却不想听她这套：“没有律法规定必须先娶妻，再者说，三姐，我们莫氏传承什么时候在乎过嫡宗血脉？莫氏自殇公开创莫家军，至今十一代，同苍开国时，嫡长一脉莫风战死，莫羽病故皆无后而亡，便是由旁系承嗣，这四百年来，嫡宗一脉领兵征战，子弟全灭，旁系承嗣者比比皆是，凭什么到我这儿就非得弄个嫡宗血脉不能断绝的说法了？”
“你！”莫三娘气得手指发颤：“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不管，最低限度也得一起进门！否则我不同意。”
莫仲越瞪眼：“我可没求过三姐你同意，我只是请你帮忙筹措一下，若你不乐意，那我换个人家帮忙就是了呗。”刚说完，就听耳畔一道风声，莫三娘操起手边的紫金香炉砸了过来……
“然后我就在这儿了。”莫仲越揉着脑袋泪汪汪的委屈，“可疼了！”
沈渊瞪圆了眼：“你……你姐把你砸死了？！”
莫仲越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我皮糙肉厚的，哪那么容易就砸死了？顶多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