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打量他，他注意到了，比起之前濒死之时附身过来的那个脸色惨白的白团子，这一次和之前那次附身来的时候，莫仲越的脸色其实还是红润的，跟活人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旁人看不到他罢了。

看这脸色，本体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沈渊放了心，人也醒了，刚想说话，就听莫仲越在脑海里语气古怪地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人……都……都……”

沈渊莫名其妙：“汤室啊，沐浴的地方，你没来过？”

莫仲越想了想：“我家有修浴池，还有专门的温泉庄子。”

沈渊一滞，行吧，对方毕竟是个王爷，哪怕小时候也是大将军家的孩子，哪可能会到这种公共汤室里沐浴？

“可你领兵打仗难道不洗澡？”

“都打仗了，哪还有功夫琢磨怎么洗澡？几个月不洗都是有的……”莫仲越说完，看着沈渊流露出嫌弃的表情连忙又道，“在后方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伙夫给我烧洗澡水……也……也不是一直那么……”说完想想，干嘛跟对方说这些？又干咳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拘于那些小节。”

沈渊挑眉，不想再继续问了。

他们在魂池里的对话，旁人自然是听不到的，只道沈渊晕堂刚醒，人还有些懵懂，连忙有人出去叫来小厮，拿了一炉冰香进来，凑在沈渊鼻下让他嗅那冰冷醒脑的香味。

沈渊一闻到那香果然便回过神来，打了个喷嚏道：“我没事，我没事！”

文房里这群同僚属沈渊年纪最小，大家都拿他当晚辈来看，今日来的又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几个人，自然都格外关心，要来了厚毯给他裹了一层防他受凉，又让他坐在池边休息，捧着冰香慢慢缓气。

沈渊其实嗅过冰香之后便好了，这种用来提神醒脑的东西他以往熬夜读书时常用，有点自然而然的反应，这会儿人也清醒多了，只是为了跟莫仲越交谈，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果然见同僚没有来打扰他之后，便在魂池中跟莫仲越对质起来。

“听说你要娶亲？”

莫仲越一愣：“媒娘还没上你家提亲么？”

沈渊也跟着一愣，忽然有种舒心的感觉，然而转念一想又皱眉：“为什么？你当你的王爷，我做我的地方文书不好么？”

莫仲越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道：“红家的人从血脉里就充满了对帝王权柄的野心，我不相信你会例外，你说过，那异魂告诉过你，如果我为帝，同苍天下将四分五裂，百年战乱不止，民不聊生，而她附身于你，正是为了以你的太子身份夺回皇位，匡正历史，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别跟我说你对权倾天下毫不动心，我不信，你说实话。”

沈渊沉默了一下后，睁开了眼，朝汤池里的同僚一揖手道：“郑兄，诸位，小弟略感不适，就先回官舍去休息了，改日再也各位聚吧。”

众人互相看看，也不硬留他，嘱咐他路上小心之后，便继续泡汤，任他自己走了。

沈渊默默回到熏衣间，取了已经熏干的衣物，一件件仔细穿上，交了台号，出了汤室，回到官舍中。

官舍本就没多少人住，休沐日有家室的又都已回家，其他人都在泡汤，此刻便显得十分安净。

莫仲越似乎知道沈渊内心纠结着，也没有催促他，只是等着。

沈渊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望着中庭天空中的上弦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莫仲越不知道这笑声中自嘲更多些，还是悲哀更多些，他只听到沈渊说：“启明四十六年，帝殒，谥号庸帝，其生平平，不谙国事，守成维艰，兵穷将管，粮不存几，百姓碌碌，君不刚，国不威，故以庸定号，至其后出，戾帝，殇帝，厌帝，国力渐衰，乃自庸帝始，故后人贬其为同苍之哀也。”

莫仲越愣住了：“这……”

“你以为我做皇帝扶正了历史，就会是个好皇帝？不，我不是，我平生所学不是帝王之道，治不了国。”沈渊看着他，忽然古怪地一笑，“知道在那个所谓的正史里，你是什么下场？”

莫仲越皱眉，不说话。

沈渊也没有期待他回答，继续道，“启明二年四月，帝恶，令威宁王自戕，初九，莫峻自缢于双凤陵。”他低下头，说道，“你被逼死后，莫家军哗变，最后被兵部收编，从此拉开了朝堂上文武派系之争。”

莫仲越皱眉：“莫家军只凭虎符调遣，除帝王和莫氏家长之外无人能调，被兵部收编，是陛下自斩臂膀之举，怎地这么傻？！”

沈渊苦笑：“你指望一个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帝王权术的人懂这些？”

莫仲越沉吟片刻道：“这就是你不想当皇帝的原因？你怕背负那个千古骂名……”

沈渊点点头，又摇了一下头：“你虽然谋逆称帝，但你在位之时，天下至少还是稳定的，你死之后，天下四分五裂各地争战，但百姓甚至还有余粮，如此支撑二十余年才彻底成为乱世，后人也没有将那天下乱世归罪于你……所以，你我想比，你更适合当这个天下之主，不是么？”

莫仲越想了想道：“但是史书上会骂我得位不正，是狼子野心之辈。”说着说着，忽然眼一红，委屈得不行，“莫氏和莫家军自随太祖开国以来，禀承家训：忠天下，护百姓，守疆土，利朝纲，世代忠勇，到我手里却成了谋逆之臣，怎么可能？！”

沈渊笑笑：“或许，你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让如今的陛下自己去掌管天下好了，那后世如何也就与你我无关了。”

莫仲越摇头：“那不行，启曦为帝，管不住后党，服不了老臣，这几年要不是我一直压着，朝堂上早就乌烟瘴气了！”

沈渊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罢了，这种事本不是我这种乡野小农出身的人想得通透的，王爷自己去操心吧，就别再捎上我了。”

“那不行！”莫仲越说罢，突然脸红，道，“你救了我性命，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你得让我报了这恩情！”

沈渊看看魂池里的白团子，有些好笑：“涌泉相报便不是不可以，但你这是以身相许啊！这我可消受不起。”

“话不是这么说，咱俩好歹有婚约！”

“跟你有婚约的是启明太子，不是我沈渊。”

“可你就是红启明啊！”

沈渊一击掌：“我懂了，因为我这壳子能让你随时附身，而我是启明太子……你能掌控我这壳子，便可以用启明太子的身份登基，再以威宁王的身份在朝堂周旋？”

莫仲越看着他，良久，突然笑了：“我就说红家的人怎么可能只甘心做个小小的文书，我都还没有想到的事，你已经替我想好了呢！”他躺在魂池里靠着沈渊的魂魄享受着对方暖暖的魂魄透出的温度，“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更要娶你进门才好了。”

沈渊咬紧牙，恨不能时间退回几瞬，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嚼烂在嘴里……

叫你多嘴！

反正没人看，我就随便放飞了……

剧情爱怎么跑就怎么跑吧，我倒看看我不管了，这俩人能折腾成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