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急救车在S大南街上呼啸而过,疾驰向附近的市第三人民医院。后面跟着个小小的比亚迪,开车的人似乎手脚不稳,把车开的东倒西歪颠三倒四。这两个奇特的伴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猜测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就听见有从南街出来的人说是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给捅了。吓得路人惊呼朗朗乾坤下居然还有人当街干这种事,一时间引得闲人们纷纷啧啧称奇。 雪清蘅躺在急救室旁边的小屋子里,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子,怀里抱了个大枕头似的氧气包,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进不到她的鼻子里,因为她正悠闲的吸着氧。垂眼看着氧气管子里慢慢滑动的小泡泡,她觉得自己这样子看起来一定挺滑稽。屋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泰迪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原来这家店还是连锁加盟店,而泰迪也并不是真正的一把手,只是个店内经理。真正的老板是他老子。此时那老子已经来了,正日娘捣老子的骂着泰迪的老子,好像忘了自己才是那个老子似的。儿子骂人走的是南方式委婉细腻路线,老子则另辟蹊径走北方式粗狂豪放路线。爷俩路线不同却旗鼓相当,似乎并没意识到他们正在医院的走廊里丢人现眼。忽然雪清蘅听到泰迪他爸吼了一句:“就这么办!你他妈要是不听我的话你就给我滚蛋!把这店给你弟都比给你强!你个鳖孙!”接着门“砰!”的一声响,泰迪爹走了进来。惊得门外的医生怒道:“这是医院!请你们保持安静!” 不同于在外面的气势奔放,进了屋子的泰迪爹反而赔起了笑脸。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乌黑精神饱满,一看就很精明。因而雪清蘅并没有放松紧绷的身体。只是隔着氧气包偷偷窥视着来人,她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于是不说话,等对方发言。老头儿在对面的床边坐下了,试试探探的问:“孩子,你没事儿了吧?刚才他们说你可能是羊癫疯,可吓死我们了!” 雪清蘅开始在地上翻着白眼儿抽抽后泰迪就吓得打了120,在车上雪清蘅还在抽抽,医生就一边给她上氧气一边问她是什么病,医生先说心脏病,雪清蘅还是没反应只管抽,医生又说哮喘,雪清蘅还是没反应只管抽,医生最后说该不会是得过羊癫疯吧,雪清蘅一边抽一边捏了一下英俊男医生的手。所以泰迪爹就被告知雪清蘅可能是以前得过羊癫疯。虽然医生们一边填单子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嘴里的白沫子也太少了点。不过这是病人的事。既然送进来后吸了会儿氧气她就没事了,那说明没什么大碍。不过雪清蘅还说她头一直疼,联系刚才送来的人说她在地上躺过,不排除还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性。 老头儿想起那一堆费用都得自己来付就开始头疼,更头疼的是眼前这个活对头不知道愿不愿意息事宁人。他为大儿子盘下这个店没多久,没想到刚开始回本儿这兔崽子就捅出这么个大篓子。儿子说是因为工资问题,听起来好像不是个事儿,可如今网络这么发达,他听小儿子说之前就因为有员工讨薪被老板派人打了,结果一报到网上这家生意立马就黄了的例子。他投入了那么多钱,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赔个底儿掉。所以当务之急,一定得安顿住眼前这个讨债鬼。 雪清蘅见老头子的眼睛滴溜溜转,就知道老头子在想怎么推脱责任。想到这里她决定先发制人,故而开口道:“大爷我这会儿就是头疼,听医生刚才说,可能是脑震荡?听说——听说脑震荡可吓人了,我会不会傻呀?”说着就假装委屈了起来。老头子连忙伸手想比划个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比划个什么,便放下了手,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不会,怎么可能呢!你放心吧孩子,你没事儿,好着呢!就是手上的口子,医生给你包扎过了——”雪清蘅见状连忙抢着说:“那会不会留疤呀,手也是要成天见人的,我这以后一伸手手心里就一条疤,多难看呀,呜呜呜呜”老头子心里很烦躁,恨不得锤死这个哼唧唧的小贱人,可是脸上还得带着耐心的笑说:“不会的,肯定不会,刀口不深,放心吧孩子!不过孩子,我听说你们起冲突是因为工资问题?他说就几百块钱的事儿,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雪清蘅在心里冷笑,好你个老头子,避重就轻打太极的本事可真不错!打太极就打太极,谁怕谁?想到这里她凄凄切切的开口说:“唉,大爷,哪里只是几百块钱的事儿呢!对您来说那是几百块钱,对我来说那可是血汗钱呐!几百块钱也是钱呀!更何况那是我的急用钱,几百块钱也是宝贝呀!”老头子闻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亲耳听这丫头说是几百块钱他就放心了,看来没别的大事,那把几百块钱付了就解决了呗!想到这里他一阵轻松,正准备掏出钱来给对方,就听那丫头说:“更何况这次我伤了手,还住了院,哎呀我这心啊现在还突突直跳的,不瞒您说大爷,我小时候得过羊癫疯,可也好多年没犯了,都是气狠了才犯得,我妈说我这个病当时可凶险了,千万不敢再犯,否则再犯要是严重了说不定我的大脑就要受损了!这回我受的惊吓可不轻,要是——” “你想怎么样?”老头子打断了雪清蘅的话,不耐烦的说。雪清蘅见状,知道老头子这是要揭下伪善面具了,就丝毫不惧,不卑不亢的答道:“也不想怎么样,就是想让你们赔偿一下我的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她话音刚落老头子就腾的跳了起来。正要问候八辈祖宗的大骂她,就听门“咣”的一声又开了。一个人夹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直奔雪清蘅的床。陈染气喘吁吁的站定了,眼眶发红,慌慌张张的大声问雪清蘅怎么样了。低头看见雪清蘅手上的纱布,她怒吼一声,转身就对着老头子发起了难:“解释!谁干的!这是谁干的!”老头子被吓了一跳,直愣愣的看着比他矮一头却气势汹汹的陈染。雪清蘅在她身后的床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染染你可来了呜呜呜他们都欺负我没一个人帮我!呜呜呜昨天晚上他儿子还性骚扰我今天就拿刀子捅我,你要是再不帮我,明天我可能就要横尸街头了呜呜呜!” 这话一说,陈染炸了,老头子也愣在了当地,不顾陈染愤怒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学生好欺负!”老头子上前盯住雪清蘅慌忙问道:“你说什么?他骚扰你?”雪清蘅看了他一眼,继续哭哭啼啼的说:“昨天晚上他在店里,我收工了要走,他非要我留下来,还过来还过来摸我我最后没办法叫了出租车才逃走的”雪清蘅在这里故意混淆事实,泰迪确实“摸她”了,但是隔着衣服摸的肩膀。可让她这么一说,怎么听都像泰迪猥亵员工不成就怒扣工资,而且这工资还是替别人发的。老头子刚才问过泰迪,泰迪说以往他偶尔也会替厂家代发工资,有时候他手欠,以工作不认真为由从里面偷偷扣一百二百的也没人敢给厂家说。他本以为雪清蘅这次也能这样不声不响的吃个哑巴亏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却碰上了个烫手的热山芋。 陈染听了雪清蘅的话更是大惊失色,气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雪清蘅可怜巴巴的抱着氧气包躺在那里,看起来如此无助。陈染看她又小又虚又脆弱,想她真是只有自己了,自己一定得帮她!可自己怎么帮她呢?她正想着,就听见雪清蘅用破罐子破摔般的悲愤声音说:“大爷,我看您是个好人才这么跟您说的,您要是非认为您儿子对我做的这些事儿都不是事儿,那我一个穷丫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把这事儿发到网上了。我虽然在生活中是个穷光蛋,不过在微博上还有点粉丝,也不多,就一万多个吧,您要是不怕事儿我就把这事儿发上去,一万个人里哪怕有一半人看了这事儿再给转发出去,我就不信没人关注!连锁餐厅老板猥亵女员工不成怒而报复致其受伤入院旧疾发作——”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机,打开自己的微博界就作势要发。老头子把眼睛眯了起来,倒真去看她的微博了。 陈染闻言睁大了眼睛,她隐隐觉得这事儿好像哪儿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老头子把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同时听见他儿子从外面进来了,怒骂雪清蘅是不要脸的贱货。雪清蘅躺在床上依旧抱着氧气包,还挂着泪珠的脸此刻表情却很平静,冷淡的说:“你骂吧,如果我又被气到了犯了病,你还得付医药费。”泰迪气的踹了床尾一脚,低吼道:“我他妈一毛钱都不会给你付的!不要脸的□□!” “哦是吗,”雪清蘅说。“那正好,我待会儿就对着自己这张涕泪横流的脸拍张照,还有这医院这氧气包和我手上的纱布,然后发起话题#连锁餐厅老板猥亵女员工不成怒而报复致其受伤入院旧疾发作#——”泰迪打断了她的话,狞笑着说:“你以为现在什么东西发到网上都能行吗?就你这种小事,我们花个几千块就给你公关了!”雪清蘅闻言眨了一下眼睛:“哟呵!不错啊,还知道公关?那行吧,你既然敢出钱公关,那我就一直发,我发不了我让我的朋友替我发,反正我有很多跟我一样粉丝众多的朋友,里面还有当记者的当律师的呢!这种反应社会阴暗面的热点新闻他们最喜欢了,我一直发,发到你赔款道歉为止!反正我手受了伤,短期内也做不了什么工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咯!”说完了这话,雪清蘅气定神闲的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和泰迪无话可说。泰迪被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却憋不出半个字儿来。老头子黑着脸坐在对面,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老头子说:“那你觉得多少钱这事儿能了结?” 雪清蘅睁开眼睛望向老头子,甜甜一笑道:“也不多,我工资的三倍,四千八吧——呃,反正都四千八了,凑个整数图个吉利,五千吧!”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够厚道了吧,连一万都不到呢,你们要是请公关,低于一万的能请来?” 泰迪气的真想冲上去捏死她,可老头子却说:“好,可以,但是你收了我们的钱,也不许在网上说我们的事,不然逼急了我们也饶不了你的。”雪清蘅放开氧气包对他挥了挥手:“那是自然。”泰迪吃惊的叫道:“爸!你开玩笑吧!你怎么能——”“闭嘴吧你!”老头子说,“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玩意儿!”说着老头子出门走了,大概是去给雪清蘅拿钱去了。 陈染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切,心情复杂。泰迪恨的牙痒痒,盯着雪清蘅时,他的牙简直要被他咬出血来。“傻逼,你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我见一次打你一次!”他对雪清蘅恶狠狠的说,嘬着牙花子以显示自己的凶狠。然而雪清蘅只是懒洋洋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条被链子拴着的恶狗强撑凶恶。她又抱起了氧气包,幽幽的说:“那行啊,你敢打我就敢去网上说,你就是把我绑了,网上也会有帖子告诉大家是你们绑的我,你连想都想不到那是怎么发出去的!我既然敢这么做就肯定有这么做的底气,你以为我是你啊?对自己的实力连个清晰的认知都没有智障,”她注视着泰迪精笑眯眯的说:“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点逼数吧!好了我不想跟智障说话,把我病房里的气氛都带low了,滚吧,别让我又犯病了给你爸的钱找麻烦。”说完这话她似乎真的不想再跟泰迪说什么了,抬起头对着陈染一笑,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染染,又让你担心了!” 陈染扶着雪清蘅走出了医院大门时,雪清蘅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笑道:“硬硬的还在。”刚才老头子回来,用支付宝的形式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她觉得这没有拿着硬邦邦的五千块钞票爽,但是看看老头子的黑脸和泰迪的牙花子,她觉得还是不要得寸进尺比较好。然而她跟陈染开了这个玩笑,却没听到陈染的回应。她偏过头一看,陈染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神色凝重。她倒是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尴尬的笑道:“染染,怎么了?” 陈染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随即看了看雪清蘅的口袋说:“阿蘅,这难道不是敲诈吗?我刚才问过医生,医生说你的手并没有重伤,虽说流血比较多,但好好护理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不过你倒是没给我说过你有羊癫疯我不是阻止你问他们要钱,你索赔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种方式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啊”陈染欲言又止,似乎又觉得不吐不快,又怕雪清蘅生气。雪清蘅看了看她,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呗,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不生你气。至于伤口嘛,幸亏伤得不重,要是伤得重,我要的才不是这个数呢!不过羊癫疯那个你别担心,我确实——我确实没有羊癫疯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清蘅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陈染皱起眉头看着她,眼神介于疑惑和谴责之间。雪清蘅见她不解,解释道:“我小时候有一次高烧差点就羊癫疯了,但是并没有得过这个病。不过我中学时同寝室有个姑娘得这个病,有一段时间特别严重动不动就在寝室发作。我见过犯这个病什么样。不过说到这里,刚才我那个白沫做的太假了,也不知道医生看不看的出来”她笑的若有所思,仿佛觉得刚才那副样子很值得回味似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陈染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她忍不住有点生气。自己刚才那么真情实感的担心她,原来自己的真情实感都是她骗人的道具。想到这里她憋闷的说:“那你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你刚才吓死我了!”雪清蘅看她鼓着包子脸,实在是很可爱,就笑的更厉害了:“告诉你?你那么正直,要是告诉你你不得露馅了呀!”陈染承认这话是事实,如果告诉她,那这事儿十有八九就露马脚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又责备雪清蘅道:“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医院也是公共医疗机构,医疗资源也是很宝贵的,你这样把小病装成大病,害的医务人员白跑一趟,浪费国家资源,可耻不可耻啊你!”雪清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拉着陈染拐过一个街角,口中说道:“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得谢谢刚才的医生们没拆穿我好染染,我下次再也不这样做了,行吗?你别生气啦!”她笑嘻嘻的像个泼皮猴儿。陈染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忽又问道:“对了,你刚才说要是泰迪打了你消息就会上网,那个是真的吗?怎么做到的啊?” 雪清蘅一边看马路一边不甚在意的回答:“假的啦,我哪儿有那么厉害!”她拉着陈染过了马路,复又活泼起来,快乐的拉着对方说:“今天我挣钱了,请你吃饭呀!”看对方被她“挣钱”这个说法弄得直皱眉头,她贱兮兮的贼笑道:“来嘛来嘛,吃嘛吃嘛,不吃白不吃不吃是傻瓜,你想吃什么?麻辣烫还是串串香?” 两个人一起走回了南街,选了一家干净的小馆子坐下时,雪清蘅突然说:“其实也不是办不到啦,提前编写好内容,定时发布就行了。”见陈染没反应过来,她讪讪地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哪儿有那么智能的软件啊。吃饭吃饭!” 雪清蘅在对面往锅里放串串,陈染一边让她少放点辣子一边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忽地看见微博有提醒,她点开提醒,顿时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望着雪清蘅道:“‘风起兮’疯了吧!她发博说要花一万块钱买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