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加,我印象中的陽光少年,現在身心都被陰霾籠罩着,沉重得讓我呼吸困難,我看着他的樣子很心疼。 他四處看了看。這時,如果是我,我會大叫,會砸東西,會搞破壞,我一定想盡辦法發洩我極度的憤懣。我相信協加也一樣,他最大的憤懣,就是突然有人跟他說,他不能娶妻生子。 最後,他看着前方,用手指了指右邊的侍女說道:『你,出去,關門,』然後又指一指左邊的侍女,『你,留下。』 右邊的侍女向他行了個禮,退了出去,關上門。 過了半餉,協加說道:『你,過來。』語氣平靜得出奇。 侍女走到他面前聽候他的吩咐。 『把衣服脱掉。』語調平緩,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侍女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命令。 『沒聽到嗎?』協加的視缐越過那個侍女,直視前方。 侍女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解開衣裙上的釦子,不一會兒,身上衣衫盡去,一絲不掛*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吃驚地看着他,而他卻只是靜靜地坐着,異常的冷酷。 『過來親我。』聲音從主座上飄來,不帶一點兒温度。 侍女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彎下腰,把臉湊近他,嘴脣印在他的額上,臉上…… 協加閉着眼睛,表情卻很痛苦。我則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驚訝得不知作何反應。難道他選擇不做一個聖人,而去做一隻惡魔? 片刻之後,又聽到他的聲音:『穿上衣服,出去吧。』 侍女垂着頭後退了幾步,撿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穿上,穿好之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挑戰和抗爭,因為他明白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 協加坐在主座上,閉着眼,一手支着頭。 我一步步走近他,走到他身邊時,我噌噌噌地跳上他的肩膀,用身體撫着他的臉安慰他,我們安靜地依靠在一起,少頃,一行温熱的液體打濕了我的毛。他哭了,隱忍地流着淚。 過了一會兒,他穩定了情緒,把我從肩上抱下來,抱進懷裏,他的手指撫摸着我的頭和脖子上的項鏈,小聲地問我:『雪影,你跑出來,伊娜她知道嗎?』頓了頓,『伊娜她好嗎?』 我想起了伊娜,她不見了我,不知會急成甚麼樣,我真是太莽撞了,做事沒考慮周全。想到這,我就要哭了。 『她不好,她很不好,她很難過。』我回答說。 『我不知該怎樣請求她原諒,我負了她,她一定很恨我吧?』協加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你也沒想到會這樣。』我小聲地說道。 『她一定很難過。我希望她不要難過太久,快一些重拾往日的笑顏,我喜歡看她笑。』協加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沒有你在她身邊,她還會像從前一樣笑嗎?』我嘆了口氣說道。 『我來這裏是為世人尋求安寧和平靜,而我,卻重重地傷了她,令她得不到安寧。我不配,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你教我如何面對我的教民。』協加痛苦掩面。 『請別怪自己了,你不也一樣很難過。以後你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上,將要承受無邊的孤獨與寂寞。而伊娜,她走過了這陣子的傷心,以後還可以結婚生子,過自己的日子。她會好起來的。』我對他說,希望減少他的負疚,雖然我知道他聽不到。 我和協加就這樣互相慰藉對方的心靈,依偎着過了一夜。之前我沒見過協加流淚,也沒想到他也有這麼軟弱的時候,今夜他流了很多的眼淚。我們都想着伊娜,剩下她一個,不知她此刻怎麼樣?祈願她一切安好。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帝熙宮已經派了人來。侍女端着清潔用品進來,伺候協加梳洗。帝熙宮的人為協加剪了頭髮,只留了約一寸長短。法教規定,所有侍奉帝君的神使、使徒、使女都不能留長髮,頭髮只可留一至兩寸,這個髮型看着像現代人。 接着,帝熙宮的人奉上法袍和寶冠,恭敬地為協加穿上。這是一件白色的袍子,鑲着金色的飾邊。寶冠是金色的,嵌着寶石。 打扮妥當,我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他。他的這一身裝扮,跟現代人的我在大殿中看到的畫像一樣。所不同的是,協加此刻還有些稚嫩,不像畫中人的深沉和威儀十足。協加也算是少年老成,他一貫的表情神態,做事待人都帶着天生的成熟穩重。 我以前從未覺察到協加和法王是同一個人,因為他們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現在,看着面前的他,兩個人的形象就重疊在一起,變成同一個人了。 一切準備好,一行人就出發去帝熙宮。各人沿着石階到了大路,那裏停着帝熙宮派來的馬車。協加照樣用左臂挾着我,一同登上了馬車。今天,我終於可以坐上馬車了。不過他抱我沒伊娜抱我那麼舒服,他總是喜歡單手挾着我,不像伊娜的溫柔呵護。我又在想伊娜了。 我們這裏是胥虞山的山麓,上帝熙宮的路在另一邊。路不太遠,不一會兒就到了,馬車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帝熙宮的門前。 我們的馬車到達時,眾神使和使徒已列隊在門外恭候,旁邊還站滿了前來觀禮的人,我想那些應該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否則,不會有機會參加這樣的盛典。 協加帶着我下馬車,那裏的人跪倒了一片,恭敬地行跪拜之禮迎接繼任法王。協加只是抬了抬手,說了句:『起來吧。』 我留意到大殿前的平台已被細心地修飾過,無論是花草還是擺設,今天旗桿上升起了紫黃麒麟幡。來了這麼多次,曾經很期待見到這面幡旗,今天第一次見到,卻是因為協加,心裏不禁感到唏噓。滿足了心裏的願望也不見得是好事。 協加挾着我進了大明寶殿,先去拜見他的師尊——帝君。已有人幫他把鮮花、果品等供品擺放在座前的供桌上。協加在帝君神像前跪下,把我放在腳邊。他向着神像磕頭,然後合掌默默地禱告。殿內殿外的人羣也隨着他跪下叩拜。 完畢,他抱了我站起來,出了大殿。在神使的引領下,進入了後面的雍明殿。殿堂以紫和金為主色,紫色的錦緞裝飾的牆壁,掛着多幅帝君的法像,色彩鮮豔;金色的柱子和雕飾,一派的富麗堂皇。 大殿兩旁站立的人們又行了跪拜之禮。協加帶着我一步一步地向着前方的寶座走過去,寶座下方的左右兩旁,站立着殷王爺,還有一位,想必是天*朝派來的欽差。 協加直視前方,一直來到寶座前,正了正袍子和寶冠,然後坐到寶座上。隨後,向着階下眾人說道:『各位請起。』 跪倒的眾人起立,站着的兩個人坐下。 第一神使出列,向着眾人,發表了演講。首先歌頌帝君他老人家的無量恩澤,為了造福世人,派遣了他的弟子來傳揚他的道學,運用他的大智慧引渡世人走出心靈中的苦厄困境;然後又讚頌了新任法王廣博的胸懷,再一次頌揚他在塵世間歷練了十多年之偉蹟。 我越聽越奄悶。我很不喜歡聽到別人說起協加在塵世歷練之事,因為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拿出來頌揚,我看只不過是一種政治考量,去解釋為何出現那十幾年的真空期罷了。 偷眼看着協加,他表情冷淡地聽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掃着我的毛。 說完了偉蹟,又說到了法王被授予的使命,最後交代法王之後的工作,神使說到,在今日繼位大典之後的三年內,法王將會閉關修行。出關後才舉行坐壇儀式,正式為信徒講道。 我之前看過六世法王的事蹟,閉關一事我早已經知道,他要閉關三年,所以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不過,現在看來我也要跟着他去閉關了。之前看到這一段,我沒甚麼感覺,離我太遙遠,不關我的事,想不到,天意弄人,我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我不禁瞧着他,輕聲地說道:『我們好可憐哦。』 想必協加也早已得知這個安排,他此刻的表情依然冷淡,眸子內看不到任何內容。 神使發言完畢,就跪請繼任法王去俗名,定立法號。根據法教的典籍,此任法王的法號為君昔。 隨後,另一神使手捧着錦盒出列,第一神使取過錦盒,雙手捧着,奏道:『此乃法王文牒,特奉與尊上。』 法王身邊的隨從神使接過錦盒,呈遞給新任法王。 接下來是納拉王宮的使臣在殿前宣讀納拉王恭賀繼任法王的詔書。上面的人站着,下面的人跪着,聽使臣大聲讀出納拉王的賀詞。 新任法王站立着說了一句:『謝大王美意。』結束了這場盛典。 法王挾着我走下寶座,向殿門走去,開始了他三年零兩個月的閉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