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平时深居简出,最是喜欢听女儿讲外面事情的,便好奇道:“哪个大官?说来与娘听听。”
清欢夹了口菜,缓缓道:“是工部左侍郎袁立。爹、娘,据我分析啊,凶手应该就是他妻子,只不过袁府灭门后她跑了,锦衣卫正全城抓她呢。”
陈父面色一滞,突然放下了筷子。
“爹?您怎么了?”
陈父沉吟良久,唉声道:“欢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爹给你找个婆家,你准备做嫁衣吧。”
父亲说的太突然,清欢一时难以接受:“爹,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欢儿还小啊。”
陈父厉声道:“还小,都十七了还小?你祖母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了我了!你天天这样野,我可管不住你了,给你找个婆家管管你吧!”
清欢有些委屈:“爹…你突然让我嫁人,是想让我嫁什么人呢?”
陈老爷眼神飘忽:“爹给你在山东老家寻门亲事,你收拾收拾,准备回邹平老家待嫁吧。”
清欢顿觉惊诧,陈府的生意家业全部在京城,爹娘也从未带她回过老家,为什么突然要她回老家嫁人?
但总不好直接违逆父意,清欢低着头,小声慢悠悠道:“爹,那既然要嫁,女儿也有些想法。”
陈父撇着胡子问道:“什么想法?”
清欢直言道:“爹,我们陈府家大业大,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我嫁出去了,那您和娘晚年怎么办?府里生意怎么办?不如…我招个女婿入赘吧。”
陈父勃然大怒:“招婿入赘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我陈石的女儿嫁不出去了吗!”
清欢蹙着眉,说这说着哽咽了起来:“爹… 你还记得吗,我六七岁那会儿咱家还穷着,我经常去邻里间蹭饭吃,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世间妇人的日子都过得太不自在了。她们要侍候公婆,照顾丈夫,还要带孩子做活计。而他们的丈夫除了偶尔往家里扔点家用,平日里寻花问柳,喝酒赌钱的大有人在。”
“女儿不想嫁人过这种日子,更不想拿自己的一辈子去赌夫君的人品。如果爹一定要我嫁人,那我定要招婿住在陈府。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皇亲国戚,我也不嫁!”
陈父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女子出嫁从夫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真是将你惯坏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忤逆的女儿!你给我去跪祠堂,跪到你知错为止!”
清欢心中带气,故也不求饶,站起身扭头就走了出去。
陈母在一旁看着女儿受罚,虽然不忍,但也知老爷是为了女儿好,不能忤逆,只得吩咐武译陪着照看了。
可惜陈府这顿饭…
还是不欢而散了。
*****
翌日清早,工部。
言若白带了秋风和一队锦衣卫,一行人驰马向工部而来。只不过人马还未到,工部新任左侍郎江道便已在门前侯着了。
“哎呀呀,原来是小公爷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江道极尽谄媚之色。
言若白淡淡道: “不必了,下官秉公办事。江大人官职比下官高,还请直呼下官官名即可。”
江道也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只顾着讨好:“小公爷说哪里话,您可是国公爷爱子,又是指挥使大人义子,您…”
言若白有些不耐烦,微蹙了蹙眉,秋风立刻会意,冷声道:
“江大人,锦衣卫此次前来是奉旨查案,劳烦江大人将此次鸡鸣寺修缮工程的全部案卷准备出来。”
江道虽是新任工部侍郎,但也知纪辰纲治下锦衣卫甚严,其中两个义子言若白和倪蕃作为千户尤为冷血无情,铁面无私。
且据传闻这言若白才是得纪辰纲全部亲传之人,加之他小公爷的身份,他便更受纪辰纲和皇上看重。今日第一次与他打交道,没想到真的如此冷面。
江道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何来劳烦,言大人在堂中稍作片刻,我马上派人去整理。”
“多谢。秋风帮帮江大人。”言若白淡淡应着。
秋风点了点头,带了几名锦衣卫跟在江道身后,径直去了库房。
言若白缓步走进花厅,还不及一盏茶的时间,便见秋风走进来禀道:
“大人,齐了。”
江道也紧跟着进来,拱手道:
“小公爷,您要的卷宗都摆在院中了。”
言若白冷着脸,言语却让人捉摸不透:“江大人办事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卷宗,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江道谄媚依旧:“小公爷说的是,说的是。”
言若白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方轻笑道:“还未恭喜江大人,荣升工部左侍郎。”
江道顿时受宠若惊,拱着手回道:“岂敢岂敢,小公爷太客气了。”
言若白亦不急着离去,坐到一旁,端起茶盏略品了一品,似是随口问起:“听江大人口音…不是本地人?”
江道点点头:“回小公爷,我是山东人,刚从山东任上调上来,故而官话说的还不够好,还请小公爷见谅。”
言若白目无波澜,神色依旧,淡淡道:“无妨,今日还要多谢江大人配合,北镇府司还有事,这便走了。”
“自然,自然,我送您。”江道见他如此说,连忙起身欲送。
秋风断后拦道:“江大人,不劳远送了。”
江道叹了叹气,他本想借机谄媚讨好言若白,攀上言首辅。但今日一见…深觉太难了些。
*****
北镇府司。
言若白命人将带回的案卷都抬进书房,自己将案卷一一摆开。只是才翻查到第二卷,便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鸡鸣寺修缮工程由皇商陈石全包负责。
陈石…
陈石…
陈…
陈清…?
“大人,黑衣人衣料查到了。黑衣人所穿料子名云布,是去年底逐渐开始时兴的。京中有四家布庄在贩卖,但这张布料多为女子喜爱,这种黑色的云布,只有城西的烟雨布庄有卖。”
秋风推门而入,直接禀报道,未发觉言若白神情与往日有异。
屋内空气冷滞,隐隐透着一丝寒意。
少年锦衣卫端坐在上,一身飞鱼服英挺俊朗,少年眉间微蹙,眸色幽深,沉默良久才淡淡出声:
“知道了。”
秋风只以为是他不想被人打扰,便欲转身退出去,却忽听他沉声唤道:
“秋风。”
“在。”
言若白的嗓音有些闷:“秋风,你觉得… 陈石和陈清是什么关系?”
秋风挠挠头:“大人,陈石是何人?”
言若白目光微敛,沉声道:“陈石…是负责此次鸡鸣寺修缮的皇商。”
秋风继续挠头:“京中富商云集,姓陈的也不在少数,未必有什么关系吧。”
言若白沉眸细述道:“以陈清的年纪,潇湘雅苑不是她能开的起来的酒楼。这陈石能全包鸡鸣寺修缮,说明财力和人脉雄厚。我总觉得…”
秋风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陈清是陈石的儿子?”
言若白面色微微一滞,半晌,垂眸低笑道:“应该…是他女儿罢。”
秋风十分惊诧:“大人,你的意思是…陈清是女子?”
言若白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叹气道:
“你还真是武人心思。罢了,你去查查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秋风忆起那日见的清欢,分明就是个清秀小哥啊…
可是他又不敢再问公子,只能带着满脑疑惑,一脸茫然的走了出去。
*******
自古东贵西贫,金陵城的街区也不例外。西市虽酒楼小院环立,但多是商贾或平民百姓常来,生意虽红火,但并不富贵。
不过清欢一向是喜欢来西市转转的,毕竟与东市相比,这里街道上人头攒动,烟火气十足。
因昨夜父亲突然说起嫁人的事情,清欢今日心情十分烦忧,一早便就带了武译去西市转转,也好散心。
武译见不得她忧心,便暖声劝道:“小姐,我跟了您这些年,自然知道您的心事。只是…我觉得老爷突然让你嫁人一定另有隐情,不如您…”
清欢叹道:“我也怀疑爹有隐情,可是我… 我真的不想嫁人。”
武译面上划过一丝苦涩,缓步跟在她身后轻声哄道:“小姐,老爷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清欢苦笑:“爹自然会,可是一旦嫁出去,难保日后夫君不会变心纳妾,我可不想天天拘在家里和一群小妾打交道。这天高海阔的我一人多自在,非要想不开去嫁人?”
武译眸色幽深,薄唇微动:“小姐,我会一辈子护着您的。”
清欢微微转头,盯着他略看了看,忽想起一事:“武译,你…可不可以别老是把自己当我的下人。说真的,去锦衣卫的事你可以考虑考虑,这机会难得,我不希望埋没了你。”
不知为何,武译握着佩剑的拳愈发攥紧了些,手背上青筋凸起,只是声音仍粉饰得平淡:
“小姐,锦衣卫门槛高贵。我武译只是个凡夫俗子,没那么大志向,这辈子只想跟着小姐混吃混喝。”
忽几个稚龄幼童打闹着跑过,清欢缓缓止了步子,侧转过头看着他,轻笑道:
“武译…你这突如起来的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钟意我呢。”
武译微微一怔,脸瞬间染得绯红,恍若被人戳破心事的少女。
“我…我… 小姐…”
只不过支支吾吾了半晌,却还是怯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