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岑扬臂,将周围侍卫遣退。侍卫退散,离往别处等候。
画凝言见其动作,犹豫再三垂腕将剑锋落下,却并未入鞘。她抬眼望天,迟疑片刻动唇:“您说罢。”
“画征,太过执拗。他在朝中有名无分,受帝恩,我曾几见为人所议、所妒。”
画凝言不语,攥剑柄之指,指尖处通红。
“宫中不少权贵之士,对他颇有偏见。麻雀妄图变凤凰是常说之言。画征出身贫寒,半路封王,却仍有些许习惯留存。”
画凝言微颔首,看着脚下黄土。
她的父亲,不喜大肆酒肉怡乐,逢有人做请,他便拒。时之日久,便再无人拜访。他不以为然,觉无有所错,本为王爷不参政,也不必与他们来往甚多。他虽为燕雀,却有鸿鹄之志,也知晓这志趣必不可在酒肉中取。
她是王爷子嗣中唯一一个喊爹娘的人,本该是父王、母妃。他觉得此等称呼太过于让心中难安,不觉舒适。蒙帝厚爱赐爵赏位,他一介武夫,自是不喜做以形为上的奢雅风。爹娘之谓,祖辈有传。不可换,怎可奢逸忘本。
他觉得,这是忘本了。
“些许有人,觉得他行为有失,不入官宦之眼。人心不得,就被诸位王孙贵族疏离。”娄岑长叹,继续言道,“也不知何人言他府内藏宝,这事便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帝想让他献宝,他却不肯。他不肯与帝言说,帝不知何意。二人,心渐分离。”
画凝言垂眸,“是帝心离了我爹,我爹从不曾离他分毫,他一直忠心耿耿。
“郡主,此等不敬之言,日后莫要再说了。有人挑拨二人,奸佞之意,画征拥宝试图造反,帝也失心了”
“何人陷害他?”
娄岑不言。
“何苦为难他,他必然不敢说的。”似有所想,画凝言也不再言语。她也是月满那晚才知道那石室里到底藏了什么。
从小便知后花园那座白石所砌之“坟墓”。虽言坟墓,却未曾见碑,只是一白色,形如半个蹴鞠。“坟墓”是画凝言自己取的名字,那白石砌的地方隆起,约摸半人身高。她遇到死去的虫蚁便在那地方附近刨一处坑,将它们埋葬。
王府之中没有任何人说过那是什么,也没人说起过。那“坟墓”的下面,就是那处石室。
画凝言无从得知,为何父亲不愿告知帝宝物所在之地,并言琉璃镜对国有祸。以及那日在石室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对她来说皆是迷。
不过她确信,他的父亲,对帝对黎郅国绝无二心。
“因为那个东西,他让清心教的人屠杀我全家。”画凝言忽觉心神有些麻木,她也不知这句话怎么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娄岑不愿置否,至少现在来看,确实如此。
“帝之所行,老奴不敢妄断。”娄岑将帝令举至额头,躬身低眉,“帝对郡主有愧。老奴听到郡主现身了,立刻奉帝令来寻你,老奴一路未歇,只为找到郡主啊。”
“他有愧。”画凝言闻此言冷笑出声,眼神无光,再无当日星辰。一字一顿皆从齿间咬出,瘦肩略抖,按耐不住眼角红痕,步步靠近眼前老者,歇斯底里质问而道,“他有愧,以一潇罗之号就可以弥补我成孤之痛么?他有愧,就可以不顾当年救命之恩让我爹含恨而终么?他有愧,就可以昏庸无能听信谗言让我府邸血流成河么!”
娄岑被这言辞惊吓不已,心跳骤速,双脚发软跪地俯身,高举帝令沙哑出声:“郡主不可如此藐视帝威呐!画征还活着,郡主,相信老奴!”娄岑咳声不止,脸已涨得通红,呼吸不畅却仍然持着一口气说与她听,“随老奴回宫,帝和画征都在等着郡主呢!”
“皇宫内,为什么不回家,他怎么了?”画凝言觉人好似不像说谎。她脸色发白,因一时激动额头一阵晕痛。她想见他,但不禁心中暗想,“帝把爹怎么了么?妄图用我安危威胁爹交出琉璃镜么。”
她不想信任何人。
不想信那个曾经抱着她指点一郡之地,昭告天下她是黎郅国大幸的帝。更不想相信眼前残年之人,因为他是帝的臣,一个如她父亲一般,对帝忠心耿耿的臣。
但她又能怎么样。一人之力,与这国为敌么。还是逃命做个缩头乌龟,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