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佩剑名叫“倾城”,是祖父辈长安名匠偶然从雪山得到一块赤玄铁,淬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打造而成,剑身呈现血红,锋利无比,万中无一。
赤玄铁只产于险峻雪山,万年才炼就一小块,可遇而不可求,价值连城。用其所锻的剑更是只此一把,有价无市。
寒苏独自一人走向林立的墓碑,伸出手,轻轻抚过每一块碑,温柔地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碑前,繁花簇拥着的,是一把把再也无人提起的剑。
身后无人看得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哀乐凄婉,人群中已有低低的抽泣声。尤其是参与过洛阳一战而幸存下来的人,更能体会这逝去生命的哀伤,有些人已经泣不成声。
“人之生死,本无意义。只有后人后世才能为其生死赋予意义。这四十二人,银月宫将会永远铭记。我们剩下的人,也会为他们的死,赋予意义。”
寒苏的声音低沉而轻缓,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都是因世间丛生不绝的贪婪和邪恶而牺牲。
寒苏没有长篇大论去歌颂,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
本以为他会就此了之,就连江微澜都欲走上前来对弟子们总结几句话。寒苏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从背上拔出了剑。
剑身血光灿若夕阳,映照着苍穹刺破长空。寒苏手中升起一团明光,只听“砰——”地一声炸响,坚硬如磐石的赤玄铁剑突然在寒苏手中断成两截!前半截生生碎成粉末,剑柄高高飞起,带着半把残剑,深深插入了墓碑前的泥土中。
“宫主!”江微澜失声叫了出来。
寒苏祖父流传下来的,世间只此一把的倾城剑,就这样被他断成两截,生祭了陵园中躺着的四十二个亡魂。
寒苏突然的断剑之举,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原本伤感落泪的人,此刻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寒苏。对于剑道武者,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断剑的含义是什么,不消再说。
远处的哀乐再度响起来,依旧在空中回响着那半阙悼诗。寒苏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他的断剑之举,他默哀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陵园,下令众人自行祭奠。
温萦看见寒苏离开,立即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悄悄跟上了他。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暗淡的天光下,雪白衣袂扬起,身似一只飘渺无依的孤鸿。
寒苏走得很快,温萦跑着都难以赶上他的脚步。
他径直走去了空无一人的梅林。
梅林的树,每一棵树干上都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剑痕。这片梅林在银月宫初立之时便在了,年岁古老,却仍欣欣向荣。
梅林中有一块无花无草的空地,延伸向南方。寒苏走进空地,撩起衣襟,缓缓跪了下去。
他扬起头,目光顺着空地延伸的方向,飘向远隐约层峦山脉。
赶来的温萦看到这一幕,猛然停住了脚步。
记忆里的八年前,白雪红梅琉璃世界,十二岁的少年寒苏也是这般穿着雪白的衣裳,孤零零地跪在这里,面向南方。
温萦遥遥望见寒苏单薄孤寂的背影,心下疑惑,忙跑过去看他,一边跑一边问:“寒苏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寒苏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她,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肩膀时,他才猛然一颤,回过头来。
琥珀眸中满布血丝,连带瞳仁漫上了一丝血红,他的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线,使劲压抑着眼中汹涌而来的悲痛。
寒苏自小就不太会做大起大落的表情,温萦从未见过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温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颤巍巍地问道:“寒苏哥哥,你、你怎么了?”
寒苏瞪着她,眼睛却越来越红,终于忍耐不住,两行清泪从眼角滴落,直留进脖子里,说道:“他、他死了。”
温萦错愕不已地看着他:“谁死了?”
寒青死了。
寒青的死亡并未立即公开,在两年后寒苏执掌银月宫并打败傅笙璃后才向江湖公布。那时,银月宫秘不发丧,寒青的尸骨经火化悄然被送往了浮玉山,就连儿子寒苏都没有资格前去祭拜。
他必须要留下,学习如何承担起一宫之主的责任。
浮玉山,在遥远的南方。终年积雪的山脉之上,埋藏着世世代代寒氏之人的骨灰。
时隔多年寒苏再次跪在这里,温萦已不像小时候那般大惊小怪了。她缓缓走过去,提起裙角与他并肩跪了下去。
寒苏的情绪如一潭死水,只在温萦跪下来的那一刻泛起轻微波澜。他偏过头,微微有些惊讶。
温萦道:“不介意我陪着你跪吧。”
寒苏似乎也想到了从前的时光,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温萦握住了他的手。若手心相触可以传递她的心意,那寒苏一定明白,她是在说“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