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厉鬼花童对姚、魏之人的恨意绵绵不绝,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悔恨犹有过之。千百年来,他无数次描摹记忆中的景象,咬牙切齿地想着“如果当时这样做就好了”。
但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就像舞台上排演好的剧目容不得即兴发挥。
这世上有太多事他直到殒命那一刻才醍醐灌顶却已成了求诉无门的一缕孤魂。
直到如今,阵法创造了这座任凭他驱使的幻境,他才第一次将自己的血泪铺陈于人前,让人“身临其境”地沉浸式体验。
他只是没想到舒凫这才“临”了不到一分钟,就一板砖把“境”拍得摇了三摇。
“你做什么?!”
他差点没喊出声来“谁谁让你打他们了?”
“啊?”舒凫在意识中回复道“咋的,不能打?你不想揍他们吗?不会吧?”
“啊?”花童被她问得一怔,“那当然想不对!我想让你感受的不是这个!”
“那你的设置就有问题啊怎么能给我身体控制权呢?”
舒凫振振有词,丝毫不虚“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鸟气只要我还能动谁都阻止不了我打人。你看,我有两个拳头,对面有一群傻傻和我的拳头之间存在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就像地球大地对人有吸引力一样,你懂我意思吗?”
“什么意”
“意思就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用拳头招呼他们的!脸!啊!”
舒凫在脑海中喊得很有节奏,手头的动作也很有节奏。
幻境中的“花童”只是凡人,无法动用灵力,因此她光逮着带头的一个揍,起手一板砖糊脸,将人放倒后跨坐在他身上,左手一块砖,右手一片瓦,照准他两颊就是一通左右开弓的猛抽。
她每抽一下,就用花童青涩的童音骂一句“你爹妈喜丧犬子,我在你坟头吹唢呐”,看得花童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这也没用拳头啊?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穆大哥!”
“花解忧,你疯了!!”
“花解忧”是花家兄弟中兄长的大名,而弟弟名叫“花忘愁”,几乎耗尽父母一生的文艺细胞。
可以想见,在花童声名狼藉之前,父母也曾向他们倾注过毫无保留的爱与希望,殷殷期盼着他们一生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那些孩子们眼睁睁看着舒凫手起砖落,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互相推搡好一阵,才有几个大孩子壮着胆子上前,试图将舒凫从带头大哥身上拉开。
“花解忧,你别太过分”
“这叫过分?过和分这两个字你会写吗,就来跟我哔哔?”
舒凫理也不理,反手提起“穆大哥”鼻青脸肿的猪头,用碎瓦片锋利的边缘在他眼皮上划拉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涌出,渗入他肿成一条细缝的小眼睛里。
穆大哥只觉得视野一片血红,还当自己瞎了,扯着嗓子杀猪似的鬼哭狼嚎起来:“花解忧,你个狗娘养的,你敢伤我眼睛!你等着,我绝、绝绝对不放过你!!!”
“嗨呀,我好怕哦。”
舒凫打完一套组合拳,也不与他们纠缠,一跃而起,转身就向记忆中花家所在的位置跑去。
“你、你打了人还想跑?追,快给我追!”
穆大哥七窍生烟,双腿却软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扒了他的皮!”
舒凫换了这副五短身材,跑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不仅小胳膊小腿儿,而且老担心扯着蛋。
不过,她还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遛着身后一长串气急败坏的熊孩子,成功抵达了花家附近的一条小巷。
孩子们气喘吁吁地追上,还来不及叉腰发表一番“看你往哪里逃!”之类的反派经典台词,就只见舒凫顺手抄起墙边一根竹竿,朝向道旁一棵歪脖子老树枝头一挑
挑出个砂锅大的马蜂窝来。
舒凫:“吔我这招横扫千军啦!!!”
“呜哇啊啊啊啊!!!!”
长竿横扫过处,马蜂窝在前头几个大孩子头顶炸裂,愤怒的马蜂像一团黑云似的卷了出来,穷凶极恶地朝向他们脸上、身上蜇去。
就在他们人仰马翻、哭喊声响彻半条街的时候,舒凫已经利索地翻过围墙,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舒凫回到花家的时候,只见家中景象和先前一般,花父、花母相对而坐,愁眉不展,好像背负了平常人半辈子的凄苦辛酸。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花家兄弟中的“弟弟”正站在院落里,若有所思地仰望天空,肩头披着一领破旧的雪青色斗篷。
舒凫记得这件斗篷。
花忘愁年幼时发过一次寒症,花母心疼他,东拼西凑缝制了这件斗篷,供他冬日御寒之用。花忘愁不解其意,只是觉得欢喜,无论寒暑都牢牢捂在身上。
然而,就连这点小小的欢喜,也成为了旁人嘲笑攻讦的理由。
斗篷被人扯破,被泼上泥浆、踏上脚印,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地不能穿了。
隐身幕后的花童冷不丁看见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恍惚:“弟弟”
自然,此弟弟不是彼弟弟,而是与舒凫一样,被花童送来沉浸式体验幻境的江雪声。
他与舒凫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自然心知肚明,开口道:“凫哥哥,你回来啦。”
按照幻境设定,他们必须扮演花家兄弟的角色,不能以真实名姓相称。但除此之外,他们的行动很少受到限制。
或者说,花童本想施加限制,但看见舒凫方才那一通暴力操作之后,他便鬼使神差地住了手,端看他们如何表现。
“先弟弟,你没事吧?”
舒凫走近江雪声身前,双手扳过他肩膀,从头到脚仔细端详。
江雪声一向都是个站桩输出的老琴爹,冷不丁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豆芽菜,她还真有几分担心。
幸好,江雪声一张小脸白白净净,衣衫也完好无损,显然并没有挨打。
江雪声眨了眨灵秀的大眼睛,忽然嘴角一弯,冲舒凫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没事,哥。”
舒凫:玛德,这到底是什么p。
花童原本生就一副天真无邪的清秀面孔,换了江雪声这个千年狐狸的芯,竟也无端显出几分狡黠,一看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捧起舒凫一只手,指尖抚过她因操砖打人而泛红的掌心,一脸关切地呵了口气:“哥,疼不疼?”
舒凫:“”
花童:“”
不是,这画面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舒凫刚要给江雪声一巴掌让他正常点,忽然只听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好几名成年男女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堵在门口叫骂道:
“老花,你儿子干的好事,你今日一定得给个说法!”
花父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身来:“你们两个,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舒凫无心与他争辩,正要转向门外的熊家长尽情输出,江雪声忽然抬手按住她肩膀:“哥,这里交给我。”
他抬高嗓音道:“我有个说法,不知各位可愿一听?”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