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都烧干净了?”纪酒月步履匆匆,接过递来的湿绢笼面。
那守门的江陵官卫不敢回答,支吾道:“大人,只说这闭门从外泼水,里头什么样,小的还真不清楚。”
“行了。”
女官扬手抽剑,一把濯濯瘦剑斜挑开这如同上了乌漆般的门扉。未待那门扉敞开,那门轴半道便折了,木门一软,整张塌下来。
轰
一股烟尘铺面而来,一炷香前尚活色生香的一座画楼便改了光景,先前如同九天瑶池,此刻比之阿鼻地狱更骇三分,只是再没了灼灼真火。
而那清波晃漾的一汪汤池,竟也如一潭漆黑虿盆般鬼气缭绕。
“那看来是真烧完了。”女官面无表情,撩袍子抬腿进门,楼里亦见不着了大团的金烟,只剩一片寂寂。
“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头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有毒。”
闻言,后头一个小巡检骤然看见了地上被烧焦的几具焦尸,一身细密的空洞令人头皮发麻,便悻悻缩回了正要伸往一层浮灰的手。
“秦寺丞,随我来。”
这楼中一圈烧得最烈,踩着的残骸便瞬间化作乌屑,越往后些的还好些,纪酒月轻点着不堪的残存云廊桥翻到原先的小阁之间。
中间一片木踏板松了些许,她半空略歪,又仗剑撑了一道,凌空一记鹞子翻身,才在台上利落地拍了拍手。
底下老实随她而来的秦寺丞无声无息跟着,反倒蹭了纪大人靴下一鼻子的灰,抬手摸了摸琉璃镜面上一层浮灰,不经意捻了捻,居然在指尖捻出来了一层磷磷金粉。
“大人,这是”
“正是才要与你说这个。”纪酒月在前,一剑鞘将那梨花障子门无情剖开,冷峻道,“方才你少卿大人便发觉,这楼里的香炉一概不对劲,香粉里头这东西,如今想来就是孵出这虫子的罪魁祸首!”
那一架巨大的四条屏山水屏风早就塌作几片,唯有底座还四处支棱着,诏书令大人提剑作砍刀,黑着一张脸,几乎是大杀四方的架子,丝毫没半分怜惜。
“就是它。”
纪酒月从那绢帛底下翻出来一座小香炉,底下磕散了大多香灰,只剩了个底子,她探指从里面轻翻几下,才摸到了一个金黄的小壳。
“这东西混在香灰里,一捻便成齑粉。”
“这是”
秦昭南将这金粒放在掌中细看,摘着琉璃镜片放在它上方,忽然闭了双眼,嘴唇翕动,不知在轻念些什么东西,“南疆,香炉,沉柯散东都,凤凰城”
他倏忽张眼,攥住那金粒道:“南邵、凤凰城。”
“什么?”
探花郎一步过去,探手取过纪酒月手上捧着的小香炉,反手将它翻过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底下的一枚阴刻凤凰印。
“大人,是否还记得当日与下官共译的南邵岁贡录?”
纪酒月被他一点,登时全然记起,道:“是这是南邵的凤凰刻印。”
“这楼中起火之前,是不是有大片金烟,然而那金烟实则是一种极其细小的飞虫,喜暖却怕火,钻人七窍,吸人血肉蛀人成那空壳。”
秦昭南略快说道,一边看着纪酒月,她一一点了头。
“对上了,大人,这枚金粒,正是南邵所出的金蚕米。可这小粒却非真米,反倒是一种虫卵。”
他慢慢碾碎这金粒,说道:
“东都伽蓝记有载,先帝永宜年间,洛阳白马寺中有人利用这南邵所贩金蚕米,将其埋在佛像前的香灰之中,利用香灰温热将其中的金鳞虫所孵化,造成大片如梦似幻的金烟,故作神仙降世。”
“这东西方出不久,的确震人。可是这虫子喜温,又极其细小,尽然无毒,却仍能钻人七窍,食人内府,让人痛苦而死。”
纪酒月抬眼看向身后临水小台,那江水汩汩不息,强压平静道:
“那几个装作花妓的,便是南邵人,其中一个还被唤作公主。”
“自然如此,那几个人应当还有一支叫做银画眉的银器长笛。除了南疆人所独有的银画眉笛声,这虫子不受任何控制,早在永宜三年,便被礼部和太常寺永禁大昭。”
秦昭南最后缓缓道:“而这金蚕米金鳞虫,正是出自南邵都城凤凰城。”
女官听闻这三字,猛然收鞘:“是那里,那便是向来人们所言的”
“南疆凤凰蛊城。”两人异口同声。
她继而轻叹一声:“凤凰印,果然是那所谓南疆蛊术。”
昭明七年江陵府
邝钦衡带着那青崖山中的残物,并那一个小厮打道回了江陵府上,正遇上了骑马回来的纪酒月和秦昭南。
“沈大人怎么回事,怎么子敬,你也从临江府上回来了?我还让千张去临江府寻了你。”邝钦衡在山中多时,远离市中,见着沈晟钧被那医倌团团围住,一时被这变动所惊。
他二人素来熟稔,向来相互直呼表字,此刻当着纪酒月秦昭南略觉不妥,便谨慎答道:“临江仙昨夜大变,我从临江府前去,剩下人不多,亦全带去了,正在后面搬着香炉等物。”
纪酒月看了他二人之间,倒没有多言,兀自跟着医倌进了偏堂,只留下秦昭南在原地,细细看着铺陈满园的骸骨。
“这骸骨果真在青崖山中,而据那小厮所言,此事又绝与马贼无关,岂非与徐府君彼时所言恰巧有了冲突?”
他轻轻翻动了一下那骸骨腰间的凤凰纹,同时心道果然便是这凤凰不错,说毕抬头看着邝钦衡。
邝寺丞道:“不错,我回来的第一件是倒也是如此思索,可是这府中上下不见府君,只道是府君自那日与沈大人宴后便不知去处,府上也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秦昭南的琉璃镜片上反了道光,他默默道,“这位府君心思幽深,该不会是知道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自去寻好退路了吧。”
两人安稳片刻,一时无话,府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傅千张在马上焦灼万分,来不得下马,直直冲进院里,急勒了缰绳,差些把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
“欸,小孩儿仔细这地上的证物。”邝寺丞遥遥喝道,快步去接他。
千张却平复不了,喘着大气冲他道:
“大大人,郡主她临江郡主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