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上牌子后,少顷,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带着四个长随兴冲冲笑嘻嘻地跨入了列翠轩。他手握一柄长折扇当胸一拱,对居中而坐的徐仲说道:“后汉特使特来拜会徐仲,黄精忠,白辰逸三位王上!”
谁也没有说话。徐仲只翻眼瞧了这位几乎是飞奔而来的中年人一眼,中年人十分瘦弱,面庞微微发青,可见身体欠佳。三人交换了眼神,都轻轻摇了摇头,之前在后汉也不知有这号人物。同行几人身上罩着宽大的形状怪异的黑色外袍,可见是远道而来,神秘得很。
徐仲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来人尴尬地微微一笑,就近拣了个座位,后襟一掀,前袍一撩,大咧咧地对面坐了,再一抬头,便毫不示弱地打量着徐仲。
“你很放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半晌,徐仲才一字一顿地开了口,“你是何方神仙,到我南京云游,还到我府上递上名帖?”
“我一进门就通报了!好吧,再详述一遍吧。”来人“哗”地打开折扇,又“啪”地合住了,咳嗽两声笑道:“不才名叫刘止,是后汉的宗室,天选之人!汉朝的后世子孙,此地紫金山,本是我汉室旧物,既无转让契约,又无买卖文书,何时姓了徐,倒要请教!”
“你胆子不小啊!”黄精忠细细听了此人身份,心中已经有了些打算,插进来说道,“分明是个欺世盗名卖狗皮膏药的!”他话一出口书房里立时一片哄笑。
“你是黄精忠吧,我听说过阁下的大名。”刘止大声说道,”我还知道些你家的底细,不过是认了个太监当老子,才混了个副将出身,蝇营狗苟这些年,倒也出色了些。只是论身份,我家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
“高贵?”黄精忠冷冷一笑,他最讨厌别人提起自家的陈年旧事虽然他是靠着这层关系才起兵出征的,从桌上拿起方才投进来的名刺掂了掂,轻蔑地说道,“世上竟有连文理都不通的人而敢妄称高贵,也真是闻所未闻!”刘止撇嘴笑笑,说道:“虽然与你黄精忠初次见面,你的学识我却是久仰了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文理不通?”
黄精忠怒从心起,怪模怪样地说道:“即以此名刺为例,何尝有一字真切按你自己说,你是天潢贵胄,汉室后人,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草莽出身,如何能与你这等高贵的人平起平坐,嗯?”说罢冷冷地一笑,又指着“眷”问道:“再说这个眷字你姓刘,他姓徐,八竿子打不着的,哪来的亲戚瓜葛?这个弟两字,亦令人笑不可言,”黄精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徐仲大哥军功赫赫,靠着自己的实力打下一片天下,足下不过是所谓的祖荫门第,什么脸面称弟呢?更是胡扯乱攀徐仲大哥年过花甲,足下年不过三十,若要称子称孙嘛……”说到这里,列翠轩里早已是哄堂大笑。
刘止睁着眼愕然注目黄精忠,觉得自己快要上不来气了,发青的脸此时胀得通红,忙跪在地上努力喘气,身旁穿着大袍的侍从见状,连忙上前,一手运出道气轻抚刘止的后背,又掏出一枚红色药丸放入他的口中,良久,刘止才慢慢缓和过来。
按刘止的才学见识,批驳黄精忠并非难事,但他已不愿这么做,他需要腾出精力重新思考这个人,为什么和他得到的情报相差如此之大明明是三王中,最鲁莽草率,最不起眼的黄精忠,却也是个老谋深算,做事颇有章法的人。
暗暗想了想,刘止也迅速恢复了神态,淡淡一笑道:“尔等只知道咬文嚼字,却不懂得应时变通!我以君就臣,以大从小、纡尊降贵勉从俗流,此中妙用,岂是等闲之辈所知!”徐仲听到这里,格格一笑,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既来了,就请坐到这边来谈谈吧!”
刘止没有言语,也没有移坐,只轻轻掸了掸袍上的灰尘,跷起腿,身子微微后仰,那种从容不迫的风度,真有几分大家的气势。夏国相斜坐在对面,不住用眼审视这个不速之客,他对这个汉室后人的突然出现,感到有点意外。他倒不怕来人是真的后汉的刘止,怕的是齐国玩弄什么花招,派人来试探情报。沉思良久,夏国相趁机插言问道:“你既自称是后汉的使者,可有凭证?”
刘止一笑,将手中折扇递了过去。夏国相接过大略一看,便递给了徐仲。徐仲接到手中发觉很沉,打开一看,这才发现是一把精钢骨扇。此扇原是一件武器,扇面上正面是一幅女子垂泪的水墨画儿,配上一首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背面则是后汉的君王刘温的印章。徐仲与刘温交战多年,曾见过很多刘温的手迹,何况这扇面原本就是刘温投其所好亲自提笔作画送给他的礼物,天下仅此一份,只是后来因两国交恶又送还回去了,此刻一看便知确系真品,便也不在怀疑此人身份。
刘温向来以汉室后裔身份自诩,衣食住行莫不以汉朝礼制要求自己,平日也多用汉赋。这宋朝柳永的雨霖铃是为表诚意刘温特地打破规矩,亲笔所写。
“我三朝与后汉已是不和多年,派你此词次秘密前来有何用意啊?”纵使知道了刘止的真实身份,徐仲依然十分戒备。毕竟,后汉也是三朝的潜在对手之一,只不过两国不相接壤,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关联罢了。
刘止长叹一声,又道,“世上最聋的是装聋者,最哑的是作哑者,最傻的是扮傻之人我王若不是见三朝身处危难之中,岂肯让我来你这不测之地!”刘止旁若无人,口似悬河,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