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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元三年,春节刚过,元宵将至。    在这个人魔共存的时代,天下分为阴阳两极,魑魅魍魉属阴,人灵仙兽为阳,日落西山之口便是人魔两界的分界。一直以来,西山之口都有结界封印,凡人不可入,妖魔不可出,就这样维持了人魔两界几百年的平衡。二十多年前,结界的封印忽然变弱了,魑魅魍魉混入人间,残害生灵,幸得千寻寺得道圣僧合力压制,才将妖魔击退回西山之口,从此人间重得安宁。    隆冬虽过,洛城仍然飘着细雪。这是东国在这片土地上的第八十八年。    二十多年前在皇帝孟启光的统治下,东国海内鼎沸,朝内官员腐败,朝外邻国强势,国库空虚的东国在各地苛捐杂税,百姓苦不堪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终于在二十年前被当时的廉亲王孟启正推翻。    孟启正在位十七年,为政精明,使东国从之前的衰落中逐渐走向繁荣,这位开明的君主逝世后,传位于太子孟瑜川,如今便是靖元三年。    洛城东南边有座百樾楼,周围树木环绕,四季长青,绿荫繁茂,入座楼者,可不知春秋,遂以“百樾”名楼。百樾楼上椅皇城,下临流江,故贵者趋之若鹜往。    顾珩坐在二楼的一间茶室,茶室是半封闭式,一个大阳台可看尽楼下风光。百樾楼的伙计们都知道这是顾家的长公子,招待得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知道,顾公子每月都会来百樾楼一次,每次都要这间茶室,一坐就从早到晚,每次也只是点一壶茶,伙计们进来招待,通通都被赶了出去。  隔壁间的茶室有一阵嘈杂声传来,扰了他的清静。    “哟,张员外,您可算来了,我们可恭候您多时啦。”  “来来来,张员外您坐。”  “小二!沏一壶武夷红袍!”  听隔壁的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大约是有四五个人。  待店小二送来香茶,那位被吹捧的张员外开口说了话:  “来晚了,来晚了,都是家里那婆娘多事,啰嗦了那么几句,耽搁了些时间。见谅啊,见谅。”  一群声音附和道:“哪里哪里。”  “员外您可是大忙人,能有时间与我们这等平民百姓叙叙旧,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了。”  “啧,此话就见外了。”员外话中带着些责备。  “不知员外最近还在忙陆家的事吗?”其中有个人问道。  张员外答道:“上个月送完最后一次货上广源山庄,这个月就不送了。”  “陆家的广源山庄?陆家的二小姐不是在那儿养着病吗?”  “听闻那二小姐近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打算下山回陆府了,所以这物资我也不用送了。”  又有人附和道:“张员外您可算能休息下了。”  “也不知那陆二小姐生的是何病,竟一连在山庄静养了十几年,真是可惜。”  张员外也有些怜惜道:“还不是出生时那场祸乱……唉,还是不提,不提了。”  众人意会到了些什么,便换了个话题:  “听闻令千金已到了出阁之龄,不知员外可物色了些什么才子?”  众人笑笑。  张员外一脸笑意道:“是有那么几家,怕的是我家那丫头别人还看不上呢!”  “令千金可是名门淑女,选夫婿这种大事当然不得马虎。”  “那是,除非那顾家的公子,其他的怎么配得上张家小姐呢。”  众人谄媚地吹捧道。  张员外又有些不好意思:  “顾家我可是高攀不起,顾家那公子还不是要留给陆家的。”  众人不解:“此话怎讲?”  张员外挪了挪身子,开始慢慢说道:  “这顾家的夫人是孙家的大小姐,这陆家的大夫人也是孙家二小姐,这陆家大夫人膝下只有一女……”  “可是广源山庄上养病的那位?”有人不解。  张员外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陆将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青山娶的是这孙家的孙蔷二小姐,膝下一女唤名陆知意,乃陆家大小姐。广源山庄养病的那位是陆家二儿子陆青川之女,唤名陆言语。”  “这陆二小姐倒是挺可怜的,听闻她出生时,陆青山在秦门那场战役里牺牲了,她娘亲生完她后又下落不明。唉,难怪落下一身病。”  “只怪她生不逢时,她父家是当朝的将军,而母家又与前朝有所牵连,她的身份也挺尴尬的。”  听完众人的议论,张员外又继续说道:  “这陆家关系复杂,这几年也都是这个大儿媳打理着陆府,大事小事也几乎是她说了算。这顾家的夫人是孙家的大小姐孙蓁,姐妹一心,那顾家和陆家的因缘不是迟早的事?”  众人听完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  “配得很,配得很呀。”    隔壁的茶室,这些闲言碎语顾珩听得一清二楚,顾珩却不为所动,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珩茶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与顾珩差不多高,衣着朴素但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进来,顾珩见他进来,也站了起来,与他说道:    “这儿有些吵,我们直接去吧。”说着,顾珩便走出茶室。那神秘男子在茶室休息了一会儿,又过了一炷香,才下楼。    顾珩在洛城热闹的街道上走着,已到中午,各种摊贩在街上吆喝着,小孩们在缠着爹爹买糖葫芦,一直哭闹,一旁的大人实在受不了,一脸不情愿地掏出钱。煎饼、包子摊的香气早已远远传来。在首饰店里,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女孩,街边的风车、胭脂、水粉也成了男子常常挑选送给女子的礼物。这样的大街小巷,虽然土气了些,但还算温馨。    人们来来往往,顾珩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在前头跑,一个紫衣在后头追,还时不时发出狮子般的怒吼:    “站住!站住!”    渐渐的,那紫衣跑不动了,双手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当心灰时,那青衣又冲撞了顾珩,顾珩反手一扯,青衣一惊,看出了来者不善,便手忙脚乱的一拳打过去,只见顾珩一闪,用脚抵挡住了拳,再猛的一踢,那青衣便倒在地上喊叫着。顾珩顺手一拿,就把钱袋扯了过来。也不管那青衣,直直的走向那紫衣。    “姑娘,你的钱袋。”    “谢谢谢谢......”那姑娘取过钱袋连忙道谢,忽然又一惊:“你...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女子的,那不成我的扮相有何疏漏?”    顾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是说道:“举手之劳,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还未等姑娘道个别,顾珩就走了。    “真是奇怪!”那女扮男装的姑娘自己嘀咕了一声,心中不免对顾珩有几分好奇,便偷偷跟上去。    跟着顾珩的脚步,那姑娘到了一座酒楼的门前,她抬头一望酒楼的匾额,“醉烟楼”四个大字熠熠生辉。这姑娘意会了一下,便觉得是一些不入流的风月场所,看着顾珩理直气壮地走进去,她不禁感叹,这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这“醉烟楼”白天只是普通的酒楼,可每当夜幕降临时,酒楼里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普通的老百姓都一致认为这只是个富贵人家花天酒地之去处,不过在顾珩眼中,这个地方又有些不同寻常。    醉烟楼始建于二十年前,起初的确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后来酒楼慢慢热闹起来,不仅聘请了歌姬舞娘,还重修改造,整座楼显得气派了不少,达官贵人也蜂拥而至。不为人知的是,这片酒肉之地其实是创办者亲手织造的消息网,创办者靠着训练有素的歌姬舞娘们引诱朝廷中的达官贵人,从而打听收集朝政的内部消息。    没有人知道醉烟楼的创办人到底是谁,只不过最近忽然冒出了一个酒楼的掌柜,竟是一名妙龄女子,也没有人见过这位掌柜的模样,只听闻她名唤“邱妙妍”。    顾珩一踏进酒楼,店里的小二连忙招呼起来:    “客官,要来些…”店小二仔细一看,发现又是这熟悉的面孔。    “客官,我们掌柜的都说了,专门找她的客人是一概不见的,您这三番五次的来,实在是让我们这些打杂的为难啊。”店小二看着顾珩这张冷峻的脸,就觉得此人十分难伺候,也不敢轻易招惹,可不拦着又不好和掌柜的交代,实在为难。    还没等小二再想出什么阻拦之词,那茶室里的男子也跟了上来,他站在顾珩旁边,虽然衣着没有顾珩的精致,但风度与顾珩不相上下。那男子的眼睛绕着酒楼瞧了一圈,转过身来,提高音量朝着楼上的一间厢房说:    “在下李笙,不知是否打扰到了邱姑娘,我和顾公子的确与姑娘有要事相商,不知姑娘可否开门一见?”    厢房并没有动静。    “在下与顾公子诚意而来,姑娘却迟迟不肯相见,实在有失风度。”    厢房还是没有动静。    “既然如此,为显诚意,若姑娘愿意开门相见,在下愿出一千两银子为这醉烟楼整修一番。”  少顷,一声清脆悦耳从厢房里传来:    “你都知道了我的厢房,难道还需要我出门带路?”    李笙向顾珩示意了一下,顾珩压低声音略带嘲讽道:“你有钱,你付。”说完就上了楼。    李笙有些无奈,心里暗暗道,这个人倒是越老成越小气了。    二人上了楼,轻敲了房门,门是轻掩着的,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邱妙妍早早地沏了壶茶,等着二人的大驾。    她问:“我倒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笙反问道:“我们也很想知道姑娘是什么人。”    邱妙妍不禁一笑道:“喏,你刚刚不是知道了?”    李笙不解。    “见钱眼开的人呗。”    “那我们便是财大气粗之人。”李笙回复道。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厢房是在这儿?”妙妍不解。    “我们也想知道邱姑娘的实力。”李笙儒雅地笑了笑,等待着邱妙妍的回答。    “你们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妙妍皱起眉头有些无奈。    随后,她转向顾珩道:“这位便是洛城赫赫有名的顾公子了吧。”    看顾珩并没有否认,她继续道:“你可知刚刚你路上遇见的那位男扮女装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陆知意。”顾珩答得很随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听到顾珩的回答,邱妙妍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从刚刚一进门,顾公子便对我腰间所系的玉佩关注有加,这玉佩成色普通,并无特别之处,特别的是这吊着玉佩的结扣,这结扣一般都是编织整齐工整的,而我的这副在扣尾处多出了一截线头,特别的很,并且这种结扣又大多都是姑娘家编织的……”    “那又如何?”顾珩反问道。    “二位公子既然能找到我这醉烟楼来,这是你们的能力。既然找来了,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能力的,我的能力告诉我,关于三年前顾公子周围所发生的一些事,今日看来想必是正确的。”    顾珩听完此番话,仿佛被人拨弄了在心头上的一根弦,眼里冒着几丝怒火。    顾珩一进门看到这玉佩结扣的的确确想起了一些事。    记得那年,她说她忽然想吃梅子。顾珩二话不说立即让人从集市上挑选了一篮新鲜的青梅,一篮翠绿的梅子飘着清香。提着篮子的李行都垂涎欲滴,忍不住想拿一颗来尝尝。这本也没什么大事,顾珩也没有阻止,只不过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你吃的那一颗是不是这一篮子里最好的一颗。”    李行有些委屈,默默的把手中的梅子放了回去。    在顾珩眼里她什么都好,只不过嘴巴有些挑,一会儿嫌梅子太酸,一会儿又嫌梅子太涩。这一篮梅子最后还是给李行占了便宜。无可奈何之下,顾珩就带着她去摘梅子了。    他带着她来到了洛城郊外的千寻山。已入了五月,和风细细,千寻山依旧雾气环绕,丝丝微弱的阳光从飘渺的雾气中透了出来,仿佛那层云雾滤掉了暗淡的微光,投射下来的阳光都是干净而明亮的。    山脚下有一片林子,里面种着的是果梅树,树上结满了青翠欲滴的青梅。顾珩带她走进梅园,看着树上密密麻麻的果实说道:    “喏,想吃什么自己摘吧。”    看着她摘梅子时有些赌气的模样,顾珩眼里满是欢喜。    几炷香的功夫,她便摘了满满一荷包的梅子,她拿出一颗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十分惊喜。顾珩看着她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从那小荷包里拿出一颗刚摘下的青梅,递给他时还不忘用袖口擦一擦,她兴奋地说:    “顾珩你尝尝,这里的梅子和外边的那些不一样!”    还没等顾珩接过青梅,不远处梅园养的一只恶狗就冲了上来。她先是一惊,梅子掉落在地上,看着恶狗冲了过来,她又转身撒腿就跑,惊慌之余她发现身旁有一颗古榕树,于是就三下两下的爬到了树干上,看着恶狗在树底下朝着她“汪汪”乱叫,她松了口气。    顾珩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她已经在树上了。    顾珩忍住了笑意,吹了个口哨,那只恶狗就乖溜溜地走到顾珩身边,顾珩摸摸狗狗的头,挥了一个手势,狗狗就跑走了。顾珩走到榕树下,树荫遮挡住了洒在他脸上的阳光,可他始终是忍不住了,朝着树上的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暖如这五月的春风,清爽又舒服。    “别笑啦,我可怎么下来啊?”她朝底下瞄了一眼,才发现这棵树上来容易下去难。    顾珩收起了笑容,换回了原来那副高傲的姿态:    “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呗,怕什么往我身后躲一躲不就行了,可你自己偏要选择往树上躲……”    “你!”树上的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你跳下来吧,大不了我接住你。”顾珩无奈道。    “你可要接住!我跳了哦!”她虽然有些害怕,但看着树下顾珩的身影,一瞬间害怕就烟消云散了。    她跳下树,顾珩接的稳稳的后又一松手把她丢在了地上。    “你干嘛!”她气恼地说。    顾珩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言语中又带着几分心疼地说道:    “给你个教训,让你记着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危险别到处乱跑,我是可以勉为其难就将就着保护你一下的。”    听到这番话,她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她一眼瞥见顾珩玉佩的结扣在刚刚跳下来时被自己不小心给扯断了,掉落在地上,她连忙捡起来,朝着顾珩说:    “你的结扣被我弄散了,你放心,我帮你重新编回去,算是还你接我的恩情了!”    几天之后,她拿着自己编织好的结扣去给顾珩,或许是因为编得不太好,扣尾出多出了一根长长的线头,可顾珩却不在意,这副结扣他戴了很久,很久。    邱妙妍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得意起来:“顾公子认识刚刚遇见的陆知意并不奇怪,可是陆知意似乎并不认识你,这便说明,你与她二人并不认识,至于顾公子怎么知道那是陆知意,又为什么要知道那是陆知意,都不过为了一个字……”    妙妍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深褐色的桌子上写了个“孙”字。    “我想,这个才是你们要找我的目的。”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李笙收起了刚刚随和的姿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眼神坚定,就像在猎场上看中了自己的猎物,就差那一只锋利的箭便可将猎物收入囊中,而眼前的邱妙妍,正是他们要找那只利箭。    “你们的猎物我明白了,你们的诚意我也看到了,只不过到时候可别忘了那一千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