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孟却仿若没有听到枪声,低头看着崔中石的面庞,还是她熟悉的模样,温文尔雅,好像还带着一丝微笑,头发有些乱,不,她认识的崔叔任何时候都是干净整洁的。“头发怎么乱了?”方孟孟小声地说。其他人还没从方孟韦的一枪中反应过来,“梳子!”说话的是马汉山,转头看向军统执行组长,“快,快去给方小姐拿梳子。” 军统一行人中站在最后的那个年轻人,听见马汉山的声音,未等其他人反应,赶紧跑去拿梳子,急急远离这是非之地。徐铁英看了看方孟孟,这就是方步亭和方孟敖的心头肉,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心中却琢磨着要怎么利用好这个小姑娘。知道不能再这样互相扯皮,徐铁英不问马汉山,只问孙朝忠,“你回答方副局长。” 孙朝忠居然还是镇定自若,“报告局长,报告方副局长,目前只有他涉嫌贪墨公款证据,不能证实他是共\\产\\党。”“涉嫌贪墨公款就这样把人杀了?!”这次喝问的是徐铁英,“孟韦,崔中石是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面对央行,这件事也一定要有个交代。听我一句,方小妹在这里,我们这样子未免会吓到小姑娘,先冷静,我们回去商量。” 军统拿梳子的那个年轻人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回到停尸房,走到执行组长的身旁,迟迟不敢再往前。“把梳子拿去给方小姐。”马汉山说,一下子梳子如同一个烫手山芋,青年军统无奈,只好路过徐铁英和孙朝忠,走到方孟韦的面前,却不敢再往前走,“方副局长,梳子。”青年军统说。 方孟韦并没有接过梳子,这个监狱的任何东西,他都嫌脏,“不需要。”方孟韦说。青年军统一下子犯了难,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干脆将梳子放到旁边的那张床上,逃出门外,再次站在军统一行人的最后。方孟孟已经将崔中石的头发理好,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给他戴上,仿若还是她平时看到的崔叔,只是睡着了,除了胸口的血迹。 方孟韦这才看向了徐铁英,问“商量什么?”徐铁英十分诚恳地向方孟韦眨了眨眼,“过后我跟你说。”方孟孟将随身带着的手绢轻轻地放在了崔中石的脸上,“崔叔,对不起,不能给你换张床。”方孟孟说,声音不大,语气轻柔,徐铁英本想再对马汉山一行人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地咽了回去。 方孟孟转身,走到了方孟韦的身边,她早已没有了眼泪,眼眶红红的,眼神空洞,不知道望向哪里。轻轻揪住方孟韦的衣袖,“哥哥,你我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说什么都没用的。”语气竟比刚才孙朝忠的还要平静和没有情绪,“徐局长,马主任,孙秘书,不管是谁做了这灭了良心的事,自然有方行长,方大队长,中央银行,国防部,甚至更高的人来定夺。” 徐铁英大惊,看向方孟孟,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话虽是对方孟韦说的,一字一句却宛若惊雷冷箭,直指这里的每一个人。徐铁英靠近方孟韦,换上柔和的表情,“方小姐,今天吓到你了。”方孟孟没有任何反应,徐铁英压低声音“我也很难过。但我们务必要冷静,找到谢襄理商量个办法,最好先不要让方行长和方大队长知道。” 说完,徐铁英转望向马汉山一干人等,“这件事闹大了。如果有谁为了推掉责任,妄说崔中石就是共\\产\\党,找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要是捅到了南京,只怕你们毛局长也回不了总统的话。出了这个门,最好都闭上嘴!”马汉山一脸不服,那些军统也都是一脸不服,可确都闭紧了嘴,无人再吭一声。 方孟韦悲愤莫名,却真如方孟孟所言,他们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在这里待再久,也等不到任何说法。“孟孟,我们走吧。”方孟韦说,“好。”方孟孟应下,回头看向崔中石,嘴角扯起一丝微笑,眼中全是悲伤,换成上海口音,“崔叔,天晚了。晚安,好梦。” 方孟韦拉着方孟孟的手不由得稍微用力。 方孟韦带着方孟孟先走了出去,徐铁英亦不再停留,盯了一眼孙秘书,二人紧跟着走出门去,停尸间里只剩下马汉山和那十几个军统。“跟我来。”马汉山突然喊了一句,竟向躺着的崔中石走去,看着躺在那里的崔中石,面上盖着的是方孟孟的手帕,白色的丝绸上绣着粉色的桃花,竟少了几分慎人的感觉。 “老崔,冤有头,债有主。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杀你的不是我们。拖个梦给为你报仇的人,该找谁,不该找谁,叫他们都要认清了。”说完竟向崔中石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后的十几个军统自然跟着鞠躬。虽不像马汉山那样说出来,心里面想着的自然都是一样的话,他们是执行命令的人,真正心黑的是那两个穿黑色警服的人。 西山监狱外,“徐局长,我带着妹妹。”方孟韦说,“我同你也商量不出什么,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去找谢襄理吧。”“孙秘书,替我送方副局长和方小姐回家。”徐铁英说。“不必了。我们回家,不需要人送。”方孟韦拒绝,“况且,孙秘书牵扯其中,徐局长,你还是带着他一起去解释比较好,否则有些话要说不清了。” 车上,方孟孟只觉得疲惫,没有任何的情绪,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甚至连刚才发生的事,都有些记不清了。哀莫大于心死。方孟韦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想赶紧回到方家,却又是那般地不想回到方家,他好想时光能够停在这个时候,更想一切都能够倒流。他已经对这个党国失望透顶,现实却要将所有人都逼向绝境。 家里面静悄悄的,一层客厅的灯开着,显然每个人都在等待方孟韦,“哥哥,你去找爸爸。”方孟孟说,“我先回房间。”两人对望一眼,有太多话想说,也有太多话根本说不出口。方孟韦目送方孟孟回到房间,自己敲了敲方步亭办公室的门,“进来吧。”方步亭说,方孟韦走进办公室,谢培东也在。 “爸,姑爹,崔中石死了。左胸口中枪,我去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停尸房。”方孟韦语气平静,看着方步亭和谢培东也很平静的面庞。“徐铁英让他的秘书去给马汉山下的命令,他装作不知道。理由只是涉嫌贪墨公款,不能证实是共\\产\\党。”方孟韦言简意赅,将刚才在停尸房发生的事情告诉方步亭和谢培东。 方步亭望向自己的小儿子,虽然现在十分平静,眼眶却是那么红,“徐局长说要先找谢襄理商议,最好不要让方行长和方大队长知道。”方孟韦继续说。提到方孟敖,方步亭和谢培东心中都起了波澜,他们尽力去挽救崔中石,不仅仅是多年共事的情意和方孟敖这层关系,更多的是想要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或者说只是挽救一个希望罢了。 “我知道了。”方步亭说,“你也累了一天,回自己房间吧。”方孟韦说不出更多的话,机械地转身,走出办公室,只剩下方步亭和谢培东。“培东。”方步亭说,“下一个就是我了。”“行长,崔中石曾经管辖的账我都看了,不管是谁来查,都没有任何问题。”谢培东说,方步亭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有问题,没问题,现在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