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进入藏书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微弱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一排排书架上,空气中的灰尘粒子也隐约可见。许是因为竹简被人重新整理过,《易经》已不在她放的地方,她在排排架子中穿梭许久,才找到了前阵子才用过的那卷竹简。 有些疲倦,便直接走到大厅前方的书案旁倚案坐下,在没有别人的空间内,白芷还是放弃了那些诸如跪坐之类的规矩。 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一行字:“蒲公草,叶似苦苣,花黄,断有白汁,人皆啖之。江之南北颇多,他处亦有之,岭南绝无。小科布地,四散而生。茎、叶、花、絮并似苦苣,但小耳,嫩苗可食。” 白芷这下才想起曾经楚南公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不明所以的话。 “丫头,可曾看见绣绒?” “我刚来的时候就在小圣贤庄门口看到一株飘来得绣绒呢。” “感觉像是从海的那边飘过来的呢。” 可据自己曾看到的书中所写,蒲公英多生于道旁、草地、田间、河岸、荒地、庭园等处,而小圣贤庄地势如此之高,按常理来说,在此处看到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楚南公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那么,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白芷的手指无意识的绕着垂下来的几缕发丝,眉头紧锁着。 他定然不会只想说蒲公英的事,如果...将范围扩大呢? 将范围扩大到某件事?某件不可能的事?亦或是...某个人?! 白芷一惊,手中的竹简“啪”的掉落在书案上。 是了,就是某个人!一棵从海的那边飘来的绣绒,一缕从后世飘来的孤魂,楚南公说的,分明就是自己啊!自己就是那棵原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小圣贤庄的绣绒! 他看出来了。白芷的手微微发抖,脑中混乱不堪,却又不自觉的冒出一连串的问题。他的话,是提醒,还是威胁? “吱呀——” 不待白芷深想,眼前藏书楼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抹浅蓝就这么撞入白芷的眼中,猝不及防。 那人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站在门边,轻声开口,“师妹,真是好巧。”随即以轻缓的脚步,悠然的走到白芷的面前,将他怀中一直抱着的东西放到书案上,“突然想要下棋,可是天色已晚,不好打扰师叔,如此凑巧,不若师妹陪我下两局吧。”说着,他又将书案上的两盏烛火点燃,昏暗的大厅一下子亮了起来。 白芷这才发现那是一个简易棋盘,不,是棋盘和黑白棋子的套装。白芷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眨了两下眼睛,笑道,“是很巧。”可是怎么可能巧到你正好带着棋盘,我正好在藏书楼内,白芷心里清楚,张良这次只怕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吧。 张良微微一笑,将黑子递给白芷,她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将一枚子直接落在中心处,嘴中道,“师兄明知白芷棋艺不精,此番是专程拿白芷来取乐的?” 张良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白子,“岂敢,只是觉得最近太久没与师妹走动,怕是要生分了。”白芷微一挑眉,没有答话。见白芷没有回应,张良语气飘忽,“其实,此次前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妹。” 白芷下棋的手一顿,果然,来了吗?微微弯起嘴角,道,“师兄想问什么?” 张良开口,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师妹,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白芷心思千回百转,千算万算,想到了许多他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却没想到是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与张良见过?她想了一瞬,道,“师兄怕是忘记白芷失忆这件事了吧。” 张良淡笑,语气却是一瞬间冰冷,“瞧着师妹最近做的事,我倒真是忘了师妹曾经还失忆过呢,”张良的目光紧紧锁定对面的紫衣女子,“只是不知师妹是怎么在失忆后到达小圣贤庄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空山鸟语,与蜀山有联系,打入墨家内部,甚至预料到将来要发生的事,例如端木姑娘受伤这件事的呢?” “啪”的一声脆响,张良手中的白子应声落在棋盘上。 白芷低着头,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似乎并没有因为张良的话而引起什么神态变化,但手中的黑子却紧了又紧,将手掌硌得生疼。 案边的烛火还在不知所谓的烧着,偶尔发出两声“噗嗤”“噗嗤”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厅内停得格外清晰。时间一点一滴过了许久,那紫衣女子才轻声唤道,“师兄。” 张良的内心突然有些轻颤,不知是否受这环境的影响,他总觉得对面女子的语气有那么一丝孤寂,让他觉得莫名难受。 白芷接着道,“前阵子我向师兄讨了一个人情作为及笄礼,不知师兄还记得吗?” 张良不知道他问什么要提这件事,却还是点点头,又想到她低着头应是看不见,才道,“记得。” 白芷松开手中紧握的黑子,问道,“可还算数?” “......算数。” 白芷轻呼了一口气,道“白芷只有一个请求,”她咬了咬唇,内心有些紧张,最终一字一顿的道,“师兄,信我。” 这下张良却是愣住了,他本以为她会用这个人情让自己帮她做某件事,却没想到只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只是,信她。 只是希望他能够,信她。 白芷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火烛,幽幽地道,“师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纵然我有许多让师兄不解的地方,可我向师兄保证,我定然不会做对小圣贤庄不利的事情,反而,我还可以帮你。” “帮我?” 白芷看向张良,道“我知道师兄想要做什么。” 张良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微微一笑,道,“韩国被灭,师兄要复仇。”白芷之所以没有将张良的目标说成家国大义,黎民百姓,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历史上张良刺杀始皇之前,他的内心也确确实实只有两个字,复仇。 看着张良晦暗不明的神色,白芷轻笑一声,“师兄在害怕什么?” 张良一顿,“不懂师妹在说什么。” 白芷摇了摇头,“师兄今日之所以来找我,不就是因为师兄看不清楚我的所作所为吗?长久以来,师兄缜密的心思习惯于把周围所有的一切掌控在师兄自己手中,可我的出现,却恰恰打破了你的掌控,师兄在害怕,不是吗?” 张良的神色缓缓地沉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白芷说的确实是真相,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怀疑、不信任,其根源就在于自己的慌乱与恐惧,只是没想到,那女子却将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师兄不妨看看棋盘。” 闻言,张良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棋盘上。斑驳的烛光虚虚实实的照在黑白子交织的局中,而在纷繁错杂的局面内,黑子已被白子斩杀的溃不成军。 白芷轻笑,“师兄的心思完全没在棋局中,却还是让我输得一败涂地。人生如棋局,师兄的能力在此,你还害怕什么呢?” 你还害怕什么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良缓缓的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原来自己一直纠结的不过是徒劳,原来即使不能掌控一切也一样可以赢得胜利,原来真正的强者是不论遇到什么艰难困境,都能够化险为夷。他站了起来,郑重地向白芷行了一礼,“师妹,子房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