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清了事情原委,龙三龙四有些唏嘘。身为李将军的亲兵,偶有闲话时,也听过几嘴先生的家事,将军总是愤慨,虽没听完整,大概也知纪宁家中怕不似寻常人家了。而这次护送纪宁回纪家,李将士私下还特特叮嘱了龙三龙四一番,在家里也要寸步不离。 在自己家还要寸步不离的保护,这家得坏到什么地步? 饶是做了心里准备,也没想过刚进家门就能遇到这样惨烈的事情。 龙三看着火已灭还不愿散去的内院诸人,她们都在等,等先生出来给那位逝去的大奶奶一个交代,哀痛下是深深地仇恨,那位大奶奶,应该是个极温和的人吧?都这样喜欢她。忽地又想到了刚才在胭脂铺的一幕。 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哪怕美如天仙第二个动作都是垂眸的先生,竟红着脸将女儿家用的胭脂问的清清楚楚。 虽然谋面,先生大约,也是喜欢她的罢? 想到这,抬头看着跪在废墟中不知在想什么的纪宁,龙三长叹了一声。 生死太远,相思无用。 金乌刚隐,浓墨刚把彩霞覆盖时,纪宁终于动了,缓缓站起了身子,朦胧夜色中清瘦的身子愈发的瘦削,龙三定定看着纪宁的背影,若有踉跄马上就会冲过去接人,这一天的时间,哭晕了不知多少人。 然后纪宁并未晕倒,静站了片刻,转身,踩着夜色走了出来,龙三抬头看着他从黑暗走到烛下,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并无半分异样。既庆幸又心疼,庆幸的时,先生一如既往的强大,心疼的是那个沉默跪了许久的背影。 有时候,宣泄出来才是好事。 纪宁抬眸看着龙三,龙三垂首,禀道:“周明泽卷银跑了,龙四去查他的下落了。”纪宁点头,并无意外,从丫鬟婆子们的碎言中已经拼凑出这次事情,周明泽功不可没,他掌控纪家数年,财物早已被他掏空。 周明泽此人,好大喜功,最喜炫耀,每每回乡都是金奴银婢,乡亲只知他有了大本事,根本不知他是当奴才的。 纪宁:“不必追查,直接去会乡镇。” 这会必然是锦衣回乡的。 龙三毫不犹豫道:“是。” 从来不怀疑纪宁的任何一个决定,曾经怀疑过的都跪在地上喊爹了。纪宁点头,又低头扫视一番,并未看到纪湛的身影,龙三又道:“二少哭晕过去了,被妈妈抱回去了。” “大少爷!” 李秋铃红着眼,绷着脸,跪行而来,声音极大的磕了三个响头。 “您一定要为大奶奶做主!” 覆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哽咽道:“大奶奶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她是天下第一的善人!”声音陡然一厉,“一定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做的,大奶奶身子已经养好了,去了她那一趟,第二天人就没了!” “虽然大夫也没说个所以然,但一定是她!” “而且她连大奶奶的遗体都不愿意放过!” “求大少爷,一定要为大奶奶做主!” 李秋铃再次深深磕头,她的话也惊醒了哀坳的其他人,很快就接二连三的响起了一片磕头声,都在求纪宁为陆淼淼做主,纪宁缓缓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最后目光远眺,视线定在了主院的方向。 ………… 内院其他地方忙得一团乱,而主院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守门的婆子早已离去,只用锁把门给锁住了,而屋中,纪春兰好好的呆着,神色平静,丝毫不见前几日的癫狂,只是眉头紧颦,看着被锁住的房门。 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连饭都不送了! 开锁的声音传来,纪宁一个人推开了房门,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纪春兰。海棠深紫衣裙没有一丝褶皱,髪上步摇金枝,唇上还抹了艳丽的口脂,除了眼下微不可查的憔悴,对比外面那些哭得双眼发红青筋直冒的人,纪春兰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纪宁停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平静的纪春兰。 思绪回到了数年前,爹爹死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般,虽着素服,面容却无半分哀色,甚至还抹了胭脂。 骤然看到纪宁,纪春兰也吓了一跳,然后才回神,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看着他烛光下更加莹润精致的脸,再看他清瘦入竹的身姿,纪春兰绷了绷脸颊,冷声道:“怎么,在外面两年,回来见到娘都不请安了吗?” 不理纪春兰的呵斥,纪宁抬脚,一步一步向着纪春兰走去,已经长成的挺拔身姿,再也不覆当年的弱小,在纪春兰面前站定时,烛光中的剪影已将纪春兰整个覆盖。纪春兰被迫仰头,颦眉看着纪宁。 他亦垂首看着自己。 因挡住了光,眸色愈发的晦暗,看着这双黑黝黝的眼,纪春兰心里一个咯噔,当年那个死鬼去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又在看到纪宁柔和的脸时一定,这个长子,生得太过温和,从不发火,即便当年他发现了什么,也只敢用眼看自己,并不敢说出什么。 虽已长成,但他还是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面色更凶,耿着脖子。 “滚远点,谁准你靠我这么近的!” 纪宁偏头,声音太轻,显得有些漂浮。 “如果当年,我让你为爹偿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不会差点全府覆灭,不会纪湛也长歪,不会让她,送了命。 什么偿命! 纪春兰一下子起身,推了纪宁一把,喘着气,“你爹他是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狰狞的眸没有丝毫悔意,亦无半分惭愧。 纪宁:“爹是睡死的,她也是睡死的,真巧。” 笃定又平静的语气,看不出丝毫的嘲讽,偏生就是这样的平静激怒了纪春兰,脸覆急怒,这个长子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好像万事都在他心,跟他比,自己永远都像个跳梁小丑,哪怕当年将他踩进泥里也见他哼一声! “是你爹自己身子弱,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病死的!” 纪宁眼睛一瞪,声音陡然拔高。 “如果不是爹发现你和周明泽的丑事,他会气得一病不起吗?!” 纪春兰被纪宁一瞬间发出的威势骇得不敢出声,更因他的话而胆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看着纪宁因愤怒而潮红的脸,纪春兰心里竟是扭曲的快意,终于忍不住啦?这个长子终于不再从容了是吗? “哈哈哈哈!” 竟是仰天长笑。 “你爹知是今日,他会哭吧?眼珠子一样的儿子,他死的时候,察觉到异样也一声不吭,现在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他就生气了。” “养你长大的爹,还不如一个女人!” 看着纪春兰满是嘲讽的脸,纪宁思绪回到了数年前,那时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日子不多,拉着自己的手,哽咽说,再怎样她都是你娘,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刚出生时,她是真心欢喜的。 你,放她一条命。 再看如今面前这个执念已成孽障的女人。 爹,你后悔吗? 我后悔了。 真的。 看着纪宁仓皇的眼,似有水光萦绕,纪春兰的快意愈发的盛,终于把他打倒了吗? “你爹……呃!” 纪宁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鞘柳青,纪宁毫不犹豫拔刀,昏暗的室中刀刃依旧寒如冰。纪春兰猛地退后一步,不敢相信这个不管自己怎么骂怎么打怎么折磨都不吭声的长子会对自己拔刀。 “你要做什么!” 纪宁伸手,一瞬间扼住了纪春兰的脖子。 “放,放开!” 纪春兰双手死命去挣纪宁的手,他现在力气怎么这般大,竟纹丝不动! “厄。” 纪春兰一个停顿,然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视线渐渐下移,刀尖已没入胸口,鲜红的血蔓了出来,他,他真的要杀了自己?纪宁看着纪春兰惊愕的眼,嘴角上扬,竟是微笑的,温和道:“不用怕,不会这样死的,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手发力,刀尖继续没入。 剧痛传来,纪春兰痛呼一声,歇斯底里道:“当年你杀了你妹妹,现在又要杀你娘我吗?!” 纪宁手一顿,纪春兰眼睛一喜,正要再接再厉,却听到纪宁淡淡的回应。 “周静月不是还活着吗?” 在纪湛之前,纪春兰还怀了一个孩子,却在还不满八个月的时候被当时才四岁的纪宁给无意撞到在地,挣扎生下了一个死婴。 就因为这件事,无论是被发狂的纪春兰用鞭子抽,还是被她抽耳光抽到耳内都出血轰鸣时亦从未反抗,那是自己欠妹妹的。 可是年岁渐长后,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正经,就能知道,周家隔了几日生下的女婴,就是那个自己以为已经死掉的妹妹。 她就为了掩盖她和周明泽偷/情而生下的孽种,竟把刀指向了当年才四岁的自己,并且不断重复是自己害了妹妹,都是自己的错,那时候才四岁的自己,一度陷入梦魇醒不来。 这件事,纪宁也早就知道了? 因惊讶,纪春兰一时忘了疼痛,也忘了挣扎。 纪宁不再犹豫。 匕首刺进胸膛,然后用力向右一撇,鲜红的血肉就这么被划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心脏,纪宁微微挑眉,“红的阿……” “啊!” 纪春兰尖叫,剧痛让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发髻散了,精心描绘的妆容也花了。纪宁垂首看着这个不断哀嚎还不忘喊救命的女人,有那么痛吗?爹也很痛阿,他几乎是被气死的,她也很痛阿,现在连骨灰都收集不了。 他们那么痛,都没叫阿,死得无声无息阿。 尖叫一番后,忽然发现眼前亮了许多,纪春兰抬眸看去,就见纪宁举着一盏烛台缓缓蹲了下来,脸上依旧是微笑,就像以前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点头时的乖巧的模样,可身上的剧痛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啊啊啊!” “你要干什么!” 纪春兰拖着剧痛的身躯想往外面爬。 纪宁按住纪春兰肥硕颤抖的身躯。 手中的烛台一倒直接对着纪春兰血红的身子烧了过去。 “啊啊啊啊!” 纪春兰歇斯底里的尖叫。 火烧在活生生的血肉上,发出一阵呲呲声。 “唔!” 尖叫骤然停住,纪宁直接将衣摆撕开塞进了纪春兰的嘴里,低头,笑得十分谦和,清润如水的眸染上了丝丝乖戾,声音浅浅低喃,却似情人最缱绻的私密话,“不要叫,你听,她们都没叫呢。” 手腕一转,烛台对着纪春兰已经裸露出来的心烧了过去。 “呜呜呜阿阿!” 稳稳举着烛台,面无表情看着鲜红的心慢慢变黑。 你本无心,这颗心放着也无用,我帮你烧了,省的占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