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伍成的家里吃的。 半铁锅蘑菇炒肉,有点咸,吴笑慈吃了整整两个馒头。 手准备伸向第三个的时候,白朗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 吴笑慈脸一红——自己在二十分钟前,也就是吃饭前才刚和身边的男人说过自己今天一点食欲都没有,没想到当她咬下第一口馒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自己。 毕竟早上只喝了碗粥,中午也没吃饭,前前后后又奔波了一整天。 同桌的其他人却没有她这种听从自己胃的心情。 伍成吃得很慢,胡二牙抱着半个馒头一直没动过,那边宋春生倒是吃了一点,不过喝了两瓶水。 其实所有人都是在等吴笑慈和白朗停筷子而已。 伍成有心事,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看白朗,现在看他终于吃完,便开口:“白主编,上午和您提起的事——” “伍主任,咱们出去再聊。”白朗放下筷子,起身朝外走。 伍成也放下筷子跟了上去,白朗一直在前面走,他只好跟着,等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的小路上,男人才停了下来。 “白主编。” 伍成攥了攥拳头,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不愿意帮二牙一把?” 白朗转身看向他,似乎面色有几分为难。 “您不用叫我白主编这么见外。”他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衬衣,风有点大,他的衬衣兜风,看上去胖了好几圈。 “行。”伍成点头,“那我就叫你小白了。” 白朗:“......可以。” “小白,我知道你和小吴不是村里人,但是这件事既然你们两个牵扯在里面,我就只能敞开了说。”伍成神色严肃,“二牙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是个好孩子,当时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 “您会吗?”白朗打断他的话,“且不说现在的您,如果是十八岁的时候,您的朋友被奸杀,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凶手是谁的时候,您会凭一时冲动去把大家都怀疑的那个人杀掉吗?” 伍成沉默许久。 他没办法回答。 因为白朗说了一个最重要的地方——胡二牙在冲进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冯老头是不是杀人的凶手。 即使是从他家搜出了从范依依的手提包,也依然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能证明人就是他杀的。 胡二牙,是在这种情况下,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用最原始也是最野蛮的方式,杀了冯老头。 “我想您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用多说。”白朗说,“正如您所说,我和小吴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是外人,但您对于胡二牙来说又何尝不是外人呢?再说,杀人这种事,本来也不是家务事。” “或许如果胡二牙是我的儿子,我会和您有一样的想法。但我还是希望您冷静思考几天,别轻易下决定。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即便大家都愿意帮胡二牙,可万一事情败露他们都会被牵连进去,您觉得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白朗看到伍成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知道自己只能说到这。 “您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便往房门的方向走。 “对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头,“能麻烦您个事儿吗?” 另一边,宋春生和伍成的老婆去屋里谈事,剩下吴笑慈和胡二牙两人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少年脸上还带着巴掌印,一直低着头。 吴笑慈看不过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吃一点吧。” 少年没理他。 “上午在院子里往你头上浇了不少水,对不起啊。”吴笑慈说道,“当时我也是气坏了,所以才有点冲动。” “你那叫什么冲动。”少年别开脸,睫毛颤抖,“我才是冲动。” 吴笑慈点点头:“不错,反省地还挺快。” 胡二牙一直手撑着额头,露出苦笑:“先是被水泼,再是被扇巴掌,怎么可能再不反省。”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年轻女人,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小吴姐,你知道我这种情况会被判几年吗?” 吴笑慈摇了摇头:“我不是学法律的,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判几年倒没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最该担心的应该是档案上会有不光彩记录。你还年轻,出来以后上学工作都不耽误,只是档案上的记录会跟你一辈子,还有你心里因为杀人产生的愧疚也会跟你一辈子。” 少年沉默片刻,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他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如果时光倒流,你难道就不会冲进去杀他了吗?”吴笑慈反问。 胡二牙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答案是会,他还会。 范依依和宋春生是他最重要的两个人,是他可以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如果时光倒流,当他知道老冯是杀人凶手的那一刻,他可能还会冲进去做同样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吴笑慈回头看,是白朗回来了。 “走吧。” 她起身。 “等一下。”白朗走向内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塑料袋。 吴笑慈眼睁睁看着他把剩下的蘑菇炒肉和两个馒头打了个包。 ......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你没吃饱吗?” 男人目视前方:“今天这种情况难道你还奢望明天早上会有人给我们两个做饭吗?” 吴笑慈恍然大悟。 是了,以前都是胡二牙给他们做早饭,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从现在开始到他们离开,两个人都得自己想办法觅食了。 “对了。” 夜风吹过,吴笑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自传的大纲我准备开始写了。”她说,“这几天发生的事也会提到,不过我会弱化,主要把重点集中在宋春生的身上。” 她边走边说道,“其实我还想再等等,这几天发生这么多事,肯定会对她产生很大的影响,等回去以后和老姚请示一下,如果能做成一个专题,跟踪报道也是好的......白朗,你在听我说话吗?” 男人一愣,回过神来,扯扯嘴角:“抱歉,我刚才走神了。”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你刚才说开始写大纲了是吧,然后呢?” 吴笑慈歪了歪脑袋:“我倒是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我再想这几个人的死。”白朗眉头轻轻皱起,“赵望根,范依依,冯老头。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天以内相继死亡,他们之间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我们不知道的联系。”他说,“比如在宋家坟前捡到的范依依外套上的绒球,冯老头手里的小半张奖状,还有陈晓峰,他为什么会躲在范依依的家里——这些都还不能解释。” “好奇心害死猫啊少年。”吴笑慈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发现你对命案的好奇心完全多过故事哎,上午还劝我要客观点,怎么,你现在自己要玩侦探的角色扮演游戏了?” 白朗把肩膀上女人的手拂掉:“不知所谓。” 说完长腿一迈,拉开两人的距离。 村里没有路灯,周围还蛮黑的,吴笑慈赶紧快走两步跟上。 “其实我也很好奇,不过这种和命案相关的,如果没有警察的实际证据支持,光是我们自己在这儿瞎猜也没用。”她说,“就像冯老头是不是凶手这件事,人死无对证,至少也要等警察来化验以后,确认范依依身体里残存的体-液和老头的DNA匹配,还有什么手印比对啊,现场指纹采集啊什么的,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白朗轻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毕竟小说电视剧电影都看过。”吴笑慈摆摆手,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过上午看到的范依依的尸体,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不过果然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些要比在电视剧里面看到可怕多了。” 电影里的恐怖镜头最多吓她那一瞬间,可是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大雨中赵望根跪在墓碑前的场景。 两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了胡二牙家门口,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吴笑慈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多么重要的大事。 “白朗。”她皱着眉头,“钱教授和她那个学生好像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早上宋春生好像还说过要找人上山去找找这两个人,不过今天下来发生这么多事,估计也没人有心思关心这两个外人了。 不过白朗看上去倒不是很关心这两个人的样子。 “上午不是有人说,这些考古的一般都会在山上住一个星期才会回来一次吗?别管了,等警察来了,改回来的也会回来,不回来的也能找到。”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不光是吴笑慈,白朗也有点疲惫。 “早休息吧。” 进房间前,他嘱咐道,“对了,别忘了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