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时见状,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男人的表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冷峻了,还对凑上来替他擦汗的温柔轻轻笑了下,“好了,没事了,你做一下吸引。”
“好的。”
温柔取出大号的针筒,对准林俊的后脑,将钻孔周围的血液抽吸干净。
童倩咽了一口唾沫,忐忑地低低唤了一声,“小宝”
然后她听得穆寒时沉稳道:“已经结束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童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她深深望了一眼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林俊,心疼地说:“我的小宝,你受苦了”
然后童倩转过了视线,猝不及防地,就那么直直地撞上了苏小小的目光!
苏小小的眼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了,眼底却一点光彩都没有,看上去,僵冷僵冷的,冻得童倩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小小,对对不起”
童倩面色青白,抖着两片嘴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吐出了这句话。
如果说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前菜的话。那么这三个字,就是实打实的大餐了。
苏小小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吃撑了吧,不然为什么,胃里翻涌得那么厉害?
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道在里面搅弄着,要把五脏六腑都搅成汁一样。
可苏小小还是在笑着,那笑却无比凄怆,她问:“童阿姨,你和林俊,是什么关系?”
童倩有片刻的犹豫,苏小小也没有等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叫他小宝小宝,不是你儿子的乳名吗?”
“我”
话没说完就又被苏小小抢白,“你告诉我,你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别人抱走了所以那是林俊?林俊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妈妈?”
最终,童倩闭上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小小,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仿佛只会说这句话了一般,眼泪像是拧坏的水龙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脸颊滚落。
苏小小的眸底一片惘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童倩又哭了,明明该哭的是自己才对吧,但是她试着挤了挤,发现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是太过悲伤了么?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啊。
那么,索性就笑吧,然而苏小小不知道,她现在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所以,你根本没有要领养我?也对,亲生骨肉都找到了,还要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干什么呢?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出来?还让你亲儿子陪着?!”
“小小,我是我是想要告诉你真相,因为小宝说,这样一直拖着,让你误会下去,太伤人了。”
“是啊,你们也知道,这很伤人啊。怪不得”苏小小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几秒后才接道,“怪不得刚才我转过去的时候,扶住的是这个家伙。他也是第一时间,就挡在了你面前呢。儿子要保护妈妈,太天经地义了啊”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迷茫地自问:“那我我算什么呢?我好像谁都不是啊我还拼了命地去保护你,我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啊”
苏小小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了,还带着一股子沙哑,和刚才那生龙活虎的语调相比,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温柔扭头,看了一眼数据不妙的心电监护仪,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指甲抵在掌心,尽管边缘圆润,但还是刺得她有些难受。
跟着一起难受的,还有她的心,目睹了这样一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被抛弃,而且是在伤得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被她口中最亲的人抛弃,温柔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过多地被病人左右情绪,这是行医大忌,但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温柔本想安慰两句,但她刚张开嘴巴,身后就传来了穆寒时的声音,“温医生,你过来一下。”
温柔回头,就见穆寒时和白念生站在原先讨论病情的角落,穆寒时探了半张脸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温柔吩咐了护士一句,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不等她询问,白念生已经单刀直入地开口:“童女士,被压在下面过久了,很可能会引发挤压综合症。林先生经过一次抢救,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如果不尽快送往医院去除血肿的话,他依旧活不下去。”
然后白念生示意了穆寒时一眼,穆寒时接着道:“目前送医治疗,迫在眉睫。但是,如果不将苏女士抬起来,就无法割断滑雪板,可如果抬起她,大血管就会破裂,可能会导致她失血过多而即刻死亡。如果能开胸提前截断主动脉,那么可以增大她的成活率,可她目前是俯卧的状态,我们无法动刀。”
穆寒时越往后说,语速越快,像是不愿让温柔听清一般。
温柔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拳头紧在大腿两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攥起来的,或者,是一直没有松开过。
穆寒时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六年前,温柔和纪和忧面对面坐在手术台上,亲昵得就像是一对正在促膝长谈的小姐妹,如果,可以忽略那根将她们两个人生生穿透的粗管钢筋的话。
当时的穆寒时,还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他就站在旁边,听着主治医生拿慢悠悠的腔调说:为了给温柔做手术,他要把她们两个分开,而为了把她们分开呢,他要把纪和忧从钢筋上拔下来。
因为纪和忧伤得过重,因为温柔活下去的机率更高,医生只能这样取舍。
“这不公平。”
温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俩人。铿锵有力地吐出四个字。
穆寒时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
六年前,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觉得那对纪和忧不公平,哪怕活下去的机会是留给她的。
今天同样的,她觉得这对苏小小不公平。
那个小姑娘刚才还在说笑话呢,他们怎么就能说,她会在几分钟后死掉?
穆寒时想着该怎么说服她,而白念生依旧冷静果决地将事实抛在温柔的面前,“温医生,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温柔喉头一紧,瞬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这样拖下去的话,他们三个人。都会死。
难道这是自己想看到的公平吗?
“温小姐,这世事,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六年前纪和忧的温声细语,还言犹在耳。
温柔的眸光一点点变得冷静,她向两位上级请示道:“那么,是由我来向他们说明风险么?”
在场的医生里,只有她是住院医生,向病人传达手术风险,是她的职责。
白念生看着一脸认真的温柔,其实想说急救是可以省略这一步的,但他的级别没有穆寒时高,做不了这个主。
穆寒时是有私心的,想也不想,直接替她担下了这个责任,“还是交给我吧。”
没想到,温柔却拒绝了。
“没关系,你们准备手术吧,我来说。”
语罢她便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朝楼梯那边走去。
温柔其实是知道的,急救旨在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可以不向病人说明手术风险。
但是,她不想苏小小在临死之前,还要再被隐瞒一次。
即使这个真相很残酷,但温柔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知道。
“苏女士”
“嗯?”苏小小费力地抬起了眼皮,“都说了,叫我小小。”
“好,小小。”温柔重新蹲到她身边,声音非常的温柔,“请你仔细听我说,若不把贯穿两人的滑雪板割断,就目前情况,是无法送往医院的”
苏小小点着头打断,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那么,就请快点割断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的脸了。”
“小小”
“不要叫我的名字了”苏小小咳嗽着,看都不看童倩一眼,“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怜,童、女、士。”
最后三个字,扎得童倩心都要碎了。
她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因为哪怕说了,苏小小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如果苏小小能自由活动,她这会一定会拉住温柔的衣角软磨硬泡,但她不能。
她只好睁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近乎是在央求了,“医生姐姐,你们帮我把板子割断吧,好不好?”
温柔内心沉痛,但还是没有表露在脸上,“小小,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苏小小瞬间乖了。
“正是这块滑雪板,止住了你骨盆大血管的出血,一旦移动身体,就会造成大出血。但是,如果不移动你,就无法将林先生和童女士送往医院,尤其是林先生,他颅内有血块。必须尽快处理。因此,只能先抬起你,从而割裂滑雪板”
温柔这次说完了,苏小小却沉默了很久,她大概是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信息,又或者是,她隐隐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难以接受。
“割断板子,我就会大出血,是么?”
“是的。当然,我们会尽全力来救治你”
“大出血,然后呢?”
“止血,输血,再截断你的主动脉。”
“医生姐姐,我会死吗?”
回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温柔回答不了,至少,她不能很肯定地告诉她,她不会死。
“可我还能说话啊,医生姐姐,你听,我在说话呢”
像是急欲想要证明什么,苏小小扯着她已经嘶哑的嗓子,让温柔听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