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力看着妻子打着的手势,登时愣住了。
……
贺松叶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顺利,然而因为聋了太多年了,听力肯定比常人更弱,但饶是这样也令人很高兴了。
李阿婆摸着从医院回来的孙女的肩膀,不住地跟她说起话来。
语速都是比平时刻意变慢的要快一些,看唇语的贺松叶肯定得看得漏字。不过她听完后,都能打着手势跟李阿婆畅通无阻地交流。
李阿婆这才信了孙女确确实实是恢复了一点听力。
但她看着孙女一直不断地打着的手势,眉头微皱,她对李大力说:“趁着没活干的时候,慢慢教叶姐儿学说话吧。”
李大力适时地接话:“一直教着她说话咧!”
“只是她害羞,嫌自己话说得不正、招人笑。”
于是赵兰香便让贺松叶说说吃饭、睡觉、干活这些简单的词,贺松叶大着舌头、生涩而不标准地缓慢地念出这些词的时候,全家人都笑了。
三丫蹦蹦跳跳地走到她身边,挽起她的手,“正好这个学期老师教了我好多字。”
“我教大姐说话!”
这更是惹得大伙忍不住笑。
贺松叶缓慢又认真地说道:“好、啊。”
赵兰香想起自个儿屋子里还有一个红星收音机,这是她去市买回来想要挣点钱,结果却被贺松柏“赎回来”的。她每天晚上都会打开中央广播电台收听一下新闻。
她把这个笨重的大家伙搬了出来,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大姐多听听广播吧,学着广播说话!”
贺松柏简直是对这个调皮的对象哑然失笑了。
“亏你想得出来。”
一家人都这么关心她,这令贺松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冲着赵兰香说谢谢,又冲着弟弟说谢谢,挨个地一轮都谢完了。
李阿婆怪嗔她,“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你不如赶紧学说话,以后多陪阿婆聊聊。”
“让一个老花眼的老人家成天地看你的手势,看着眼睛都累。”
就这样,贺松叶每天干完农活后,都会打开收音机听一会儿的广播,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缝衣服,忙碌的日子如流水。
十月份的某一天,红星收音机按时地被人调到了中央广播电台,滋滋的电流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贺松叶调整了一下收音机的天线。
“一九七七年八月四日至八日,国家领导人同志在市召开科学教育工作谈会……同志在会上做了发言,提出大学的招生工作是培养人才的第一个重要环节观点,强调十六字方针必须推倒,恢复统一高考从今年开始……”
贺松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知无觉。
然而在一旁看着孙女儿缝衣服,给她递针线的李阿婆却是听得浑身一震。
她手里的动作顿时滞在了半空,她屏住了呼吸侧着耳朵继续听,那一瞬间老人浑浊的双目泛起了泪光,她说:“叶姐儿,你听到什么了吗?”
收音机里忠实地传播着主持人流利的普通话:“谈话提及地富反坏右子女是否符合高考报名政审条件,同志表示,中国要实现社会主义的平等,就首先要实现知识面前的平等,教育权利的平等。”
贺松叶说:“教育平等。”
“我听得对吗?”她很快问道。
“它还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清了。”
李阿婆严肃地紧抿着唇,全神贯注地听着红星收音机里传来的字正腔圆的声音,那紧紧地盯着黑乎乎的大家伙的目光,仿佛盯着毕生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她打起了从来没有过的精神,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一天的广播。
“是教育平等,没错!”
她高兴地跟孙女儿说:“新闻说咱们、国家、恢复高考啦!”
她激动地几乎不成语调,“地、富、反、坏、右、分子也有机会,你、你和柏哥都可以去参加高考,国家的政策彻底变了,一切都好了……”
国家记得他们,他们被宽容的政策接纳了,地富反坏右分子也能拥有公平的教育!他们可以在太阳底下跟大家一起接受教育,不再像灰溜溜的老鼠!
李阿婆说着眼泪冲了下来,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老脸流下,浑浊的泪水流进了她的嘴里,又咸又涩。
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又伤心得流下眼泪,这种莫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令这个行将朽木的老人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贺松叶顿时吓坏了,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给老祖母擦眼泪。
她说:“这是个是好事,阿婆要开心,我马上去告诉柏哥。”
李阿婆让孙女快去,她自己却把脸贴在了收音机旁,企图再听到关于恢复高考的更多的消息,只可惜这个新闻播完了之后,又继续播报了另外的新闻。饶是这样,素来记忆力好的李阿婆,仍是将这则新闻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贺松柏刚从田里松完土浇尿肥,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回来。
很快他听见了大姐兴奋地朝着他吆喝,“柏哥柏哥”
她冲到了他的面前,劈头盖脸地用着她不标准、又缓慢的语速,蜷着舌头说:“阿婆说、说、国家……”
“恢复高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