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退了白琅赵明修盯着桌上那字迹娟秀的话本,一向淡然的眉眼间沾染上了些许怅然。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自己右掌掌心那里有一道被刀划破的疤痕,自食指末端起蜿蜒至手腕处。虽过了好几年这道疤痕颜色也淡了许多摸上去时,依旧能感受到它与旁边的肌肤完全不同的凸起。
那夜他的小姑姑抓住他的右手并非是偶然。
竟也是在默不作声的找寻他手心的疤痕。
而今日送来亲笔所写的话本,看来是心中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该说是要欢喜于他在她心里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为重要还说是她终于如他所愿那般,性子愈发成熟稳重。
都是好事。
“姻缘错?”他轻声念了一回故事的名字修长手指翻动着话本到了故事的结尾。
这段姻缘到底是错,还是对,不该由她一人来定。
雅室的房门又在一起被推开,打扮成店小二模样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主子有消息了”
“这是都府刘大人的家眷陈夫人送来的鲜果,陈夫人说这是她昨日领着禹都官员女眷亲手采摘望殿下能尝尝。”
听着鸣音这般说半倚在胡床上的赵云兮这才睁眼,看向了眼前矮几上摆放的各色果子。
果子尚且带着枝叶,沾着露水,表皮透着只有新鲜果子才会有的光泽这才端进来片刻,就连空气中都已经散发着清淡的果香。
赵云兮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气,她顺着香气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那鲜艳的红果黄杏身后,有一碟子绿皮还长了星星点点像是麻子一般的梨,在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红果黄杏面前,这平平无奇的青梨一点儿都不显眼。
赵云兮在禹都遇险,如今尚在养伤,虽说她大度不曾降下罪责,禹都上下的官员无不是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想方设法要让她在禹都过的舒坦些。
虽说见不着本尊,却还是时刻都关注着许宅的一举一动。
禹都刘都府在紧锣密鼓的搜寻着整个禹都城里,同那日掳走赵云兮的贼人有关的可疑人物。陈夫人原是准备日日入许宅给赵云兮请安。
只是赵云兮不喜如此,也就下了令,她要闭门修养,旁人不必来同她请安。
可陈夫人也不敢真就不作为,便想了个法子,日日都要亲手备些东西,送入许宅。
其实,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吃,却瞧见青梨时有了一二分兴致,她弯腰拿了一个握在手中,也不吃,只是嗅着它清淡的香气,“别的都撤下让人分了吧。”
鸣音点头称是,叫人将果子都撤了去,见她只看却也不吃手中的梨,不知为何,鸣音想起了长明宫那株花开的甚早的梨树。
想必如今,那棵树想必也都已经挂满了果。
鸣音不免感慨,“咱们若是在宫中,也能吃上长明宫的青梨了。”
赵云兮肩膀轻颤,原是因这清淡的梨香而沉静的心情,突然又开始焦躁不安。
她嘟囔着,“那分明是个梨子精,早就化成人形跑出宫了。”
长明宫一定是住了妖精,化了人形,占据了赵阿洵的身躯。
不然,赵阿洵怎么就会变得那般奇怪。
这梨子越看越像是某人的脸,她张开了嘴狠狠咬了一口,清甜的果肉入口,叫她意外,这其貌不扬的小梨子,竟然还挺甜。
鸣音茫然一片,显然是没有听明白。
不过赵云兮很快就打断了她的思绪,“让白琅送去的话本,可送了?”
“是,白大人已经送去了。”
“很好。”
鸣音已经思索了大半日,此刻是个机会,她理顺了一回思路,方才郑重开口,“殿下,婢子有一事,想请您定夺。”
咔嚓一声,赵云兮又咬下了一块梨,奇怪看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吞吞吐吐,有事你说就是了。”鸣音可不是说话喜欢吞吞吐吐之人。
鸣音这才稳下心来道:“婢子觉着,白大人有问题,婢子怀疑他在瞒着我们做些什么。”
“啊?”赵云兮一惊,“这又是从何说起。”白琅可是长风卫副卫长,他若是有问题,整个长风卫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长风卫是她父皇当年南征北战时,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虽说她父皇归天前,将长风卫留给了她,让她可以随意调遣长风卫,可是长风卫一部依然是军中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
“前几日,黑衣人的手下前来见您时,婢子就觉着不对劲,白大人似乎与此人是相识的,这几日婢子时常关注着他的行踪,这才发现与那黑衣人有关之事,皆是由他亲手经办,黑衣人的行踪也只有他知晓,他既能轻易地去找衣人的住处,为何请不来黑衣人?”
“这是第一点疑处。”
“第二。”
“婢子今晨去寻他时,他竟是刚从外头回来,他还以巡视为理由解释来搪塞婢子。”
“可婢子昨日问过侍卫们的轮值,白大人原是今日当值,又如何今晨会从外头回来呢?”
“可见,白大人定是有事瞒着我等,他会不会已经背叛了您”
鸣音说的不无道理,赵云兮却是抓住了云雾中唯一清晰的一条线,将整件事给串了起来,她开口打断了鸣音,“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坐直了身子,难得的神色正经,“白琅没什么问题,你不必对他起疑心。”
鸣音肃着一张脸,很是认真道:“可是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赵云兮开解她,“你放心好了,我心中有数,白琅定当对得起长风卫的威名。”
“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
鸣音见她家殿下如此笃定,一时也找不出话语前来反驳,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应了一声是。
“对了,你让人去都府走一趟,告诉陈夫人,不必日日来送东西,我并不缺什么。”
赵云兮不知何时,手中又握了一个梨子,这枚梨子俨然是个表面光滑圆滚滚,在整盘梨子里长相最为出众的,是以她没有吃掉,只拿在手中把玩。
她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禹都上下的官员并无多大过错,陛下也不会因我在禹都受伤一事,而对他们降下重罚。”
陈夫人抱着想要讨好她的心思,赵云兮不是不明白。
若掳了她去的贼人真是陈王之子阿玥的人,这件事她绝不会心软而为之向阿洵求情。
陈王宫变,是永远不可饶恕之事。
鸣音当然也明白这话的深意,便点了头,“此事,婢子自会亲自去办,殿下放心。”
而后赵云兮说她累了,想要歇下,打发房中伺候之人。
独她自己躺在床上,抛着手中的梨子,双目低垂,想着心事。
越响越是心烦,便用力将梨子朝上一抛。
她杏眼灼灼,盛满了怒气,似能化作无形的刀刃,将飞在空中圆滚滚的梨给切的七零八落,方才解气。
梨子精着实太可恶了!
生气!
他就不能好好的待在长明宫吗?
鸣音自是亲自前往都府将她家主子的话带到,陈夫人诚惶诚恐的带着人亲自送她出门上马车。
她们刚出了都府大门,便瞧见一行官兵整装配带腰刀迅速地从都府侧门出去,阵仗极大,像是要去搜家抓人一般。
虽不知出了何事,鸣音心里头却开始不踏实起来,她回过身朝陈夫人微微颔首,“陈夫人不必再相送,告辞。”
而后便吩咐赶车的侍卫赶紧回去。
待她回了许宅,便瞧见许宅多了一位意外之客。
却不是旁人,正是苏淮。
赵云兮不自觉的将搭在膝上的薄毯拢了拢,好让自己受伤的右腿不露于人前。她轻咳了一声,方将心中的尴尬掩下,“阿淮,你怎么会来禹都?”
苏淮自打进屋后,目光轻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之人,便垂下了黯然目光,“臣奉陛下旨意,前来禹都彻查殿下被掳一事。”
赵云兮轻轻点头,原来是为公事而来呀。
“殿下可还安好?”
苏淮喉间轻动,还是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让人窥见了他满心的担忧。
许是如今七窍开了六窍,赵云兮竟听出了他话语中压抑的关怀,忙道:“我没什么大碍,太医说了,再有些时日,我的腿伤就能痊愈了。”
她又拍了拍身下轮椅的扶手,轻笑道:“只是昨夜下了雨,今个儿便有些行走乏力,我不想走路才用了此物躲懒。”
她惯会坦然说出她偷懒之法,偏叫人无法对她心生成见。
苏淮闻言,肉眼可见的松懈了许多,“如此便好,臣,不,苏家上下都一直牵挂着您的伤势,盼着您早日痊愈回京。”
问候了一回,屋中重归宁静,气氛逐渐开始尴尬。
赵云兮捧着茶喝了一口,又问起,“查的如何了,那夜掳走我的到底是何人?”
都已经快过七日,她被掳一事还未查出个结果,莫说是禹都府一日比一日着急,就连她这心大之人,也不免对此上了心。
苏淮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臣已检查过这三人的尸首与物品,若臣从岭南调来的画像无误,这三人皆是从岭南一带犯下人命案而被通缉的逃犯。”
赵云兮皱了眉头,“打岭南来的逃犯?”她心中已经是认定掳走她的人,便是陈王之子,她的堂侄赵玥,而今将赵玥与岭南联系在一起,总叫她心中开始难安起来。
“不错,这三人之所以能逃脱官府的搜捕,是因为他们逃到了一座名为苍月的海岛之上,这座岛屿便是岭南水寇的总舵。”
苏淮停顿了一瞬,“想必殿下还记得当年陈王尚有一子存活于世。”
赵云兮轻抿了唇,点点头,“我当然记得。”
她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赵玥也在苍月岛上?”
苏淮嗯了一声,“他不止在岛上,他已经是苍月岛的岛主,岭南上万水寇都要听令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