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圆滚滚的青梨在宽大的手掌心里便显得有几分弱小无助了。
幸而手的主人,并没有打算吃它,也只是将它握在手中。
今夜无风无月又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云层遮住了所有的星星,今夜比起以往的夜空更是黑暗幽深万家灯火从屋顶看出去,只能瞧见各家各户亮着一簇一簇的光芒那是家家户户点的烛灯,倒像是夜空星辰坠落。
赵云兮偏过头去便见黑衣人已在她身旁一人外的距离随意坐下,手中握着她给的梨子正目视前方,幽深的目光里宛若缀着万家灯火。
她目光轻扫,看过黑衣人手中的梨,再看看他只露出了眉目的一张脸。
她嘴角勾着一丝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她又一挑眉“不然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黑衣人侧目看向她,心中有些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何名?”
她此刻在心里堵着气
这一点,黑衣人在了解不过。
不过,他愿意顺着她。
赵云兮学着她家大侄儿的语气,淡然的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我看你倒是很像我家那株成了精逃走的梨树日后我就叫你梨子精如何?”
黑衣人未曾因这荒诞的名字而动怒,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应和着“名字不过是代指,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
赵云兮抿着唇,双手撑着下巴,生起了闷气。
可恶,就连此刻她的口舌之争也能落了下乘。
梨子精干嘛要这么大度,就不能斥责她一两句莫再胡闹?
显得她很是幼稚小气。
忽而她放在身侧的薄毯被黑衣人拾起摊开披在了她身上。
动作熟稔,像是已经做了千百回。
还伴随着黑衣人在她耳边的一声低语,“起风了,别着凉。”
赵云兮感受到了耳边灼热之气。
“你!”她心中对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早已经是惊弓之鸟。
心中一动刚要反应,那股灼热之气却已经远去,片刻未曾停留,让她那句离我远些,保持距离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黑衣人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笔帖吏家宅的方向,那处与别处点了烛火的屋舍一暗一明,格外显眼。
赵云兮拧着眉头,在寒风里将那薄毯抓紧了些,是她想多了吧,梨子精果真就只是为了给她披上毯子而已,别不是想要对她抱有其它心思,比如拥抱。
她是不是应该大度些,莫做那惊弓之鸟,处处都小心谨慎。
见梨子精盯着笔帖吏家宅的方向,她颇有些惆怅,“听说笔帖吏一家都葬生火海,同他家比邻而居的几户人家也都遭了无妄之灾。”
“他虽只是一个笔帖吏,可好歹可是食朝廷俸禄的官吏,食人俸禄,忠君之事。”
“梨子精,你说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对一个反贼忠心耿耿,事情败露后为了不被朝廷捉拿,竟然愿意,难道他的家人也愿意为此丢了性命吗?”
“而且如今大楚国力蒸蒸日上,国泰民安。”
“为何一定要坚持追随反贼呢?”
她可不相信笔帖吏家中妻儿老母,是愿意同笔帖吏一起葬身火海的。
哪儿有人愿意死在火中,被火灼烧的滋味,多可怕啊。
那位笔帖吏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因为谋划暴露,便要献祭性命。
黑衣人并没有意外她会有这么多问题,许是今夜格外让人放松。
他脸上那张蒙面的面巾,仿佛带着魔力。
他忽而仰面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不管这屋檐上到底沾染了多少灰尘,倒真的很像是个身无牵挂,在江湖自在漂泊的江湖浪荡侠士。
他似是厌倦了前尘往事,看着夜空自嘲一笑,“世人心生邪祟,自是因欲壑难平。”
“那把龙椅总是能够轻易让人滋生,而为此烧起战火。”
“就算有人自以为能改变,却也不过是贻笑大方,自以为是。”
“前朝后世,朝代更迭,皆会如此,不会改变。”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寻常,却让赵云兮听出了他话语中暗藏着的疲惫厌恶之感。
她不由得一怔。
梨子精从来没有如此过。
二人相伴了十七年的岁月之中,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
赵云兮仔细的斟酌着用词。
半晌才想起一个最合适的。
她家大侄子从来没有如此垂头丧气过。
她知道这做皇帝的,从来都要喜怒不形于色,方才会显得深沉而不可知。
朝臣们只有不停地揣度着皇帝的心思,才能
许是经过了苏淮告诉她那些她未曾知晓的往事以后。
此时此刻,赵云兮突然回想起,她家大侄子在她父皇尚且在世时,七岁小儿还未到大人腰间高,却是仰着头大声同长辈立下了豪言壮语。
“孙儿定会不负皇祖父的教导,长大后必定会收回大楚国土、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外族不敢来犯、让我大楚千秋万代永远和平。”
她父皇那时,身子就已经不好,夏日里也要披着厚厚的大氅,听见孙儿小小年纪便立下了如此壮志,难得的来了精神,一手抱着她,一手牵着大侄子登上了城楼,指着万里河山,让他们看。
她的父皇已经很久没有那般开怀的同她说起大楚的山河。
那一天,他讲了很多的故事。
一直到夕阳西下,太阳落山前,黄昏洒在满京都的房屋顶上,像是罩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她的父皇用着饱经沧桑的声音,慎重的与他们说着:
“大楚的未来,就交给你们这些小辈了。”
这句话充满了传承之意。
好似自那时起,大侄子便逐渐没了孩童的稚气,一日一日的为着未来而努力学习。
大侄子尚且七岁时,就有这般心境。
而到了如今,却为何
这些年,她着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姑姑,竟从没有想过她家大侄子其实也就比她大两岁罢了。
她原本是打算今夜要好好的戳穿梨子精的真面目。
严厉的质问他,为何不好好待在长明宫,偏要将自己也置身危险之中。
如今禹都可还藏着反贼呢,若是他们知道梨子精在此,肯定是会想方设法的将梨子精给谋害了。
此刻她突然就不想戳穿了。
就让他做这一时片刻自在的梨子精吧。
她气鼓鼓的瞪圆了一双杏眼。
“谁告诉你无人能改变。”
“你难道不知道本宫的大侄子乃是如今的楚皇陛下宣和帝。”
“他打小就立志,要让大楚永不再生战火。”
梨子精坐直了身躯,认真的看着她,像是根本不信她所言,反问道:“他能做到吗?”
赵云兮点点头,无比自豪道:“那是当然,他可是我的大侄子”
她话音刚落,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惊呼着,“你要做什么?”
梨子精却双手环着她的腰,阖上眼轻轻地将头放在她的肩上,让她肩膀一沉。
呼吸轻微到不可查觉,却让她觉着肩上隔着衣裳布料的肌肤开始变痒,这股痒意正从她的肩膀逐渐向四面八方扩散。
好他个梨子精,竟然趁她不备偷袭她。
她抬手就想要将人给推开。
梨子精疲惫开了口,“别动,我只抱一下,就好。”
他果真只是抱着,再无其他动作。
好像只是这样抱着,就能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分明她的身躯纤弱,还不能撑起任何重担。
赵云兮心中像是被这股子疲惫给刺中了一般,开始变得柔软,她那想要推开对方的双手,忽然就卸了力气,似是因为没有地方搁放,而搭在了对方的背上,笨拙的拍打着。
而后又像是在警告他一般低语着,“你,你说好只抱一下哦。”
“所以我数到十,你就给我放手,不然不然我就”
赵云兮开始为难,她好像也没有用来可以威胁梨子精的。
她自己还没有开始数数,便听见耳边传来低沉的数数声,“十,九,八”
“三,二,一。”
十个数字数完,环在她腰间的双手便应声而松开,她的肩膀突然一轻。
她眼前一花,梨子精已经离她半人远,若非是她尚能感受到她手上残留的对方的温度,她还以为方才二人的相拥不过是错觉。
这一瞬阿,她不禁有些恍惚,梨子精果真是说话算话的。
等等,此刻可不能让梨子精得意。
赵云兮不自觉的抓紧了薄毯,肃着一张小脸,做凶狠状,“本宫可是当朝长公主,你不能仗着你救过我的性命,便对本宫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梨子精淡然开口,“若我还会如此呢?”
赵云兮立刻大骇,“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信不信我明日就让人去钦天监找国师,收了你这梨子精”
梨子精垂下了眼眸,他愿就打扮的不露面于人前,而此刻便是连一丝神色都不让人看见。
他似苦笑了一声,轻缓道:“你放心,日后再不会了。”
而后起身背对着她,似是要离去。
赵云兮抿了抿唇,她是不是话重了些,梨子精看着有些怪可怜的。
见他就要走,她立马又出声,“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