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云戈回答,“陛下这样看重我,我自然欢喜。”
陆明煜心想,照这么说来,失忆的燕云戈也和从前有所不同。
原先那个听了这话,一定要不耐烦,觉得陆明煜耽搁他太多时间,不能让他自在做事。
这可绝非陆明煜杞人忧天,而是真切发生过。
也就在去年。燕云戈休沐,陆明煜去寻他。他当时对燕云戈的心情十分特殊,一面唾弃自己,觉得如何能对燕云戈有多余心思,一面又忍不住接近。
知道燕云戈爱好马,爱利兵,难得找到一把古剑,便去寻燕云戈。
面上还很矜持,不想透出心底的情绪。
就这样,他到了将军府上。当时燕云戈正在保养兵器,见了陆明煜,先意外,问他来做什么。
等陆明煜把古剑拿出来,燕云戈眼前微亮。听说不仅是拿来给自己品鉴,还是来送给自己的,燕云戈看陆明煜的神色都有缓和。
但没缓和多久。
前面说过,陆明煜骑射不好。燕云戈想拿着新武器与人比试,陆明煜一定不是那个人选。
而燕云戈自幼长在武将堆子里,身边自然不缺能比试的人。他要请人来相聚,陆明煜听着,面上透出一点不悦。明明是他找来的东西,燕云戈却这么快将他抛在脑后。
这点不悦,被燕云戈察觉。
少将军从来是敏锐的。他忽而笑了,看陆明煜,说了句“是我考虑不周”。
陆明煜听着,原先还有欢喜。但他很快知道,在燕云戈看来,待他“周到”,就是把他带上床。
身体是舒服的,心情却不然。
尤其是他醒来,发现燕云戈已经不在身边的时候。
陆明煜打理好自己,往外行去。到了燕家的演武场,听到兵刃相撞的“铮”声。
他站在隐蔽处,看燕云戈与人谈笑。何等潇洒畅快,与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
他慢慢地想,燕云戈究竟把自己当什么?寻欢作乐的器物,燕家向余下皇子复仇的工具,还是其他?
总归不是一个可以平等相处的友人。
匆匆“应付”完他,燕云戈可以去见真正的友人了。
那一日的屈辱、痛苦,让陆明煜接下来足足一旬,都没再在燕云戈面前出现过。
等到两人再见面……
“陛下?”
燕云戈叫他。
陆明煜被从回忆中拉出。他眼睛眨动,与身前男人对视。
燕云戈很不满于天子竟然能在与自己讲话、诉衷肠时走神,原先得到承诺时的高兴也淡下一些。
他问:“我见陛下似有烦忧,可是有国事让陛下烦心?”
一个“侍君”,和国事“争宠”显得很自不量力。但燕云戈觉得,这是唯一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
陆明煜却摇头,说:“非也。”
燕云戈眼睛眯起一点,问:“那又是为何?”
陆明煜瞥他,也有点摸不准眼前这个失忆的燕将军是什么心思。
他随口说:“想到一些与你从前的事情。”
燕云戈眼角抽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皇帝怎么能不高兴?
但想起皇帝之前说的,他们前几天还大吵一架。燕云戈略觉心虚,咳一声,说:“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倘若之前有什么让陛下不悦的地方,也请陛下多宽恕。”
陆明煜笑出声,说:“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燕云戈问:“那我从前是怎样?”
陆明煜不答。
燕云戈直觉,自己似乎又问了一个糟糕的问题。
但自己能留在皇宫,又明显与天子存有情愫。照这么来看,他与天子之间是有矛盾,可总是欢喜的时候更多。
他想一想,决定从最安全的角度着手,问:“陛下与我相识多久?”
陆明煜沉吟,回答:“初次见面,是五年前。”
燕云戈忍不住重复:“五年。”
陆明煜:“那时候,你身侧诸多吹捧之声,朕却只有孤零零一个。”
燕云戈震惊地看他。
陆明煜又笑,干脆把折子推到一边。
除了将军被“毒杀”以外,近日朝堂上还真没什么大事。他方才批的,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内容。哪个言官又弹劾某武将气焰嚣张,哪个武将把冒头对准在他看来可能是先帝二皇子、四皇子“走狗”的人……看与不看,没多大区别。
还是眼前的燕云戈更有趣些。
陆明煜说:“怎么,这样意外?”
燕云戈斟酌,说:“陛下万金之躯——”
陆明煜淡淡说:“我当时又不是‘陛下’。”
燕云戈改口:“陛下是天家儿郎,而我——”卡住。
陆明煜“友善”地给他补充:“莫要妄自菲薄。忘啦?我方才才说过,你惯是受人追捧的。江湖人还给你起了个别名,叫……”
燕云戈看他,眼神似有期待。
陆明煜遗憾道:“我忘了。”
燕云戈:“……”
燕云戈控诉地看他,陆明煜又忍不住笑。
哪怕往后会有一天,燕云戈想起从前,要对他恨之入骨。
至少当下一刻,他与陆明煜在一起时,展现出的是放松、信任,乃至一点想要逗陆明煜高兴的真切心意。
这让陆明煜感觉十分奇妙。当然危险,却又想做更多。
他说:“至于我。云郎,你是真的忘了。那个时候,朝堂诸臣对我避之不及,我着实寂寞,想要结交一二好友,便只能隐姓埋名,往民间去。你来与我讲话时,我知道你的名声,见过你的风采。可你呢,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到后面,也忘记问我。还是两年后,有奸人要害我,你我才再次相见呢。”
这段话照旧半真半假。“隐姓埋名”和“民间”是假,燕云戈当初主动去找陆明煜说话,却连陆明煜是谁都不知道,这句则是真的。
天子一手撑在颊侧,微笑着看着身前男子。
随着他的话,一副五年前的画卷,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是什么时候?”陆明煜自问,“哦,是永耀十二年的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