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第一反应是担忧,随即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也无从说出口,只好面色冷淡的沉默下来。
他正转身欲走,却听卦摊前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去岁以来,舒良山中时有地动之声,据传多发生在夜半月色无光之时,声如天裂,袤延千里,闪闪有光——前日我们在半途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多亏了……才侥幸逃过一劫。”
她说着往前探了探身,似是看向了什么人。
“若能找那位大人求援是最好不过的,但他府中没有那么好进。眼下我们只能暂时安顿下来再做打算。”她说着,揶揄一笑,“传说,地动之前会有‘星陨如雨’的天象,若对陨星许下希冀,希冀就会实现——你若对眼前之事毫无头绪,晚上要不要试试?”
女子表面看起来像是慕名前来算卦的,没找到摊主,便守在这里等。
她背对寒川坐在道继和尚的卦摊前,手里“叮铃”作响地把玩着用来算六爻的古钱,大孟官话口音,听声音还很年轻,背影清婉曼妙,自有一种灵动的娇俏,想来应正是颜色如花的好年华,可奇怪的是,她周身却半点饰物都不见,只着一身鸦青色的得罗道袍,显然是个修行的女道。
承平皇帝崇道灭佛,笃信黄老,登基之初就降下诏令,奉道门为尊,自此以来,天下人修道之风日盛。
数年前,承平皇帝的养女永乐公主以“为大孟祈福”为由,自请入道观修行,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入了道门,从此也开了承平一朝女子入道门修行的先河,从此之后,中原女子上至皇家公主,下至平民百姓,遁入道门者比比皆是。
虽然这些女子进入道门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避仇的,避祸的,逃婚的,私奔的,还有干脆为了私会情郎方便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此中女子修道的风气可见一斑。
但这股风气尚未蔓延至水西之地。
水西百姓笃信三朵大神,承平帝即位之初,既想推行道门,又不想搞出灭佛那么大的动静刺激西南、动摇大孟的西南门户,于是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他给三朵大神强行加封了一个道门“帝君”的封号,假装三朵大神也是道门自己人。
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水西上下显然也并不买账——那长达十一个字的“帝君”封号在水西没人记得全,承平帝遣人不远万里钦赐的神位,至今还在三朵神庙的角落里落灰。
道门在水西水土不服,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道士就是道继和尚的师父,他老人家曾是神庙中的神侍,还是为了迎接皇帝那给自己挽尊的“帝君”封号临时入的道门,后来倒是一直没还俗。
再后来,老道长仙逝,道门信徒在水西几乎绝迹,修行的女道士那更是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物。
因此寒川不用询问,已经断定出这女道是个外乡来客。
水西乃大孟西南门户,亦挨着大孟南下的商道,有外乡来客尚不算稀奇。
但水西“大人”稀少,真正受朝廷敕封,能被外向来者称为“大人”的,恐怕只有水西君长叶坤一人。
一个外乡来的女道士,为何要关注舒良山的天象与地动?又为何想入水西宣慰府见君长叶坤?
寒川心念一动,不由驻足倾听。
却听那半间房的角落里,另一个女声道:“不。”
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落地。
而随着这一声,寒川的身形猝然顿住。
那声音如此熟悉……
如在昨日,如在耳畔。
如萦绕在灵魂的前生今世。
明明梦如前尘,种种皆忘,但那满心忧怖的绝望与痛楚,却在一瞬间爬满了胸膛。
寒川用微微发抖的手捂着剧痛动荡疼痛的胸口,他猝然回过头,神庙信众们鼎沸的人声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倏忽远去,他所有的心魂都只能用来听见那角落里唯一的声音。
那女声如雪山融化而成的冰泉清凌,带着一点儿微嘲。
“天象之说不可信。”她道,“陨星连自己的陨落都无可挽回,正经人谁会去相信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