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大的别院,却是她年少时的一片天地。
后来她身居高位,府邸比如今的要大上许多,甚至于整个京城,她都可以恣意行走。
可那时的她,却再也无法在任何一处风景里,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了。
……
天蒙蒙亮时,陆暄拎着伞回到赌坊,找了个地儿懒懒倚坐着,声音有些哑:“歇会儿,别吵我。”
一个叫秦四海的公子哥“哟”了声,摸牌的动作不停,“世子爷这一宿是做什么去了,蔫成这样?该不会是和哪个姑娘幽会去了吧?”
陆暄闭着眼,偏过头,“没劲。”
得了这反应,秦四海动作顿住,“还真是?”
陆暄不耐烦,“闭嘴。”
一时包厢里的人牌也不打了,搬着小板凳围坐成一个圈儿,直直盯着陆暄。
陆暄登时睡意全无,暴躁地抹了把脸,起身,“老子回家睡去!”
“哎,别啊,”知道陆暄脸皮薄,秦四海也不打趣他了,笑,“话说你都几天没去上课了,回家你爹不得打死你?”
陆暄翘着二郎腿,还有些困顿,“打死我吧,打死了就不用去上课了。”
他是真的讨厌上学。
原先父母知他没有读书的天分,也不勉强,请了个私塾先生做做样子,教他认几个字也就罢,他照样乐得逍遥。
然而就在半年前,他那皇叔一道圣旨就给他塞进了国子监,从此陆暄就过上了一月一小考、一季一大考的监生生活,规矩众多,一月还只有两天月假。
这哪是恩宠?这分明是要他死!
秦四海看到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庆幸着还好他家世代从商,也没个逼着他读书当官的父母。
他看着陆暄,颇有些同情地劝道:“要不你还是去上个一两天课再来吧,不然我担心——”
“担心什么?”
秦四海顿了顿,想到魏王爷提着长棍追打陆暄时的情形,默默补完后半句:“担心下次见到你,就是横着的了。”
陆暄:“……”
“哎我说真的啊,”秦四海拿扇子戳了戳陆暄胳膊,“唰”地一声打开,挡着脸神秘兮兮,“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死对头这回榜上有名而你还在吊车尾,觉得丢人所以不肯去?”
“我死对头太多了,你说哪一个?”
秦四海皱着眉头想了想,“就总喜欢当街跟你叫板那个,姓曹,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陆暄脸色一变,“曹文修?”
“对对,就是他!你瞧我这记性,光记着这人仗着自家姑姑如今受宠,老喜欢跟你对着干,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
秦四海正愤愤不平地说着,陆暄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回过头,“喂”了一声。
“怎的了?世子爷,”秦四海瞧着陆暄不情不愿的模样,猜到他要去哪,似笑非笑,“哎,是不是心里特不爽快?突然自己对家就飞升了,很嫉妒、很不服气吧?”
“没,我就想给你提个醒。”
陆暄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了,黢黑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慵懒,语气凉凉,“你哪天若是让人给揍断了腿,不用怀疑,肯定不是我干的。”
秦四海警觉,总觉得下半句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陆暄顿了片刻,悠悠补了句:“我只会撕烂你的嘴。”
秦四海:“……”
从赌坊出来后,陆暄回了魏王府,快速地收整了一番,换上了国子监的白色制服。
他最讨厌穿素色调的衣裳了,不免嫌弃地撇嘴。
裴逸抱着食盒和书卷,探了半个头进来,“爷今儿打算临幸国子监啦?”
陆暄低低“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顺手从桌上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余光瞥见晾在外头的那把淡青色的雨伞。
神色微微一顿,便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今儿可能还会有雨,”陆暄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目光略过那一抹青,语气淡淡,“再去拿把伞吧。”
陆暄去往国子监的时候,苏婵堪堪醒来,入目的朱红色床顶还有些许的不真实。
昨夜听着雨声,脑子里装的全是事儿,她睡得并不踏实,思维好像陷进了死胡同一般,绕不出来。
如今醒了,倒是想起一事——
曹文修同陆暄虽然不对付,但也算是一起垫过底的交情。
但听说后来有一次,曹文修不知哪根筋通了,突然考了个第二名出来,陆暄的名字孤零零地躺在不及格的名单上,还被魏王爷揍得四天下不来床。
陆暄对此怀恨在心,哪怕过去了很多年,提起这事儿依旧愤愤不平,苏婵当时只觉得好笑。
如今想来,当年曹家早已被削职出京,苏世诚忌日那天,陆暄却还要不远万里把曹文修抓回来按在他牌位前跪拜。
不像是祭奠先师,反而——
更像是负荆请罪。
想到这里,苏婵猛地从床上坐起,叫了青音,“快去阿爹书房里,把近几个月的成绩册和考卷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