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一脚踢醒裹着一块破烂皮革的卢佳。卢佳起身要揍他,少年把火堆里捡回来的面包往这个马夫怀里一塞,卢佳立马乐了起来。这两个穷鬼时常为对方分享一些食物,一般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草原上的老鼠和马吃的豆粕互相之间也会嫌弃。
“吃了这个,我有事要说。”
米哈伊尔把骑士、僧侣和奴隶的故事讲了一遍。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这种故事本身就是不多有的娱乐,所以卢佳听得挺来劲。米哈伊尔没有问那个愚蠢的问题,而是等着卢佳说话。马夫说,他不相信能打胜仗的骑士会自己疯掉。
“这是污蔑,我老家的那个镇子上的骑士老爷,他光是吃饭就要三个人伺候,而且每顿饭后都还要再吃上些果子冻或者蜂蜜饼。就连他的老婆都不敢跟他大声说话”。卢佳一边这样说道,一边活动僵直的腿。有些奴隶会因为连挪动腿的力气都没有,最终造成很严重的关节伤害。卢佳因为懂得怎么照料马,所以把自己照料得也还不错。
米哈伊尔没有搭理卢佳,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头脑快速转动起来。在不久后的未来,安东会变成营头,他是一个残暴、懂得讨好但不懂得收买人心的人,至少没有得到那位识字的先生的认可,而安东对米伦的不屑也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一旦老板彼勒去享受他的退休生活,米伦的日子会很难过,米伦自己清楚这个近在眼前的困境。
米哈伊尔又把他脑子里有关奴隶行营这门生意的了解都掏出来回味:这是门艰苦的行当,多是对发财横下一条心的狠戾之徒来从事。奴隶在这种行伍中不是臣服,而是被驯服,那就意味着整个行营中只有一个意志,就像拴着好几匹马的车也只有一个前进方向。一个拿着弯刀和皮鞭的安东可以拿住一百个奴隶,这并非因为安东真的可以在搏斗中同时胜过这一百个奴隶,而是由于他同时拥有武器和作为主人的地位,奴隶在常年的非人生活中,已经把对武器的和伤痛的恐惧变成了对拿着武器的人的服从,这是一种动物般的服从,最原始的管理方式。
此外,奴隶行营的合法系于营头从贵族那里获得的许可,他是奴隶的主人,合法的所有人。没有和主人在一起的奴隶一旦被抓获,又拿不出自己是自由人的证据,或者干脆腰上有标志着奴隶身份的烙铁印,就会成为抓住他的幸运儿的财产,所以沦为奴隶的人很难获得社会的接纳,只能死在荒郊野外。上述种种使奴隶往往选择接受劳役,而不是遁逃或反抗。
从这个角度来说,命运的牢笼密不透风。但是今晚有一个纰漏。托酒神的福,彼勒、安东和米伦今晚是三个单独的人,而且米伦需要一个解决他内心困境的办法。这种分散就瓦解了奴隶主的最大优势。米伦会为他的朋友拼命吗?米哈伊尔的判断是不会,即便是真的朋友也不会,米伦是那种会接受一切安排的人。米哈伊尔不禁想到,如果米伦成为一个奴隶,恐怕会是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奴隶。
米哈伊尔已经想好了,他在思考那些客观的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应该怎么做,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用一种相当有说服力的口吻开口,这种说服力首先来自于他自身意志的笃定。
“卢佳,你知道彼勒老爷杀死了杜布吗?”
卢佳一下愣住了,很少有会用这种审判的口吻评论自己的主人。但这种语气在米哈伊尔口中一点都不显得异常。
他结结巴巴地像一个被吓坏了的证人般回答,杜布是病死的,这个指控并不真实。
“是的,他作为一个奴隶累死了,奴隶累死的原因只有他们的主人。但这不重要,我今天把杜布埋了,你知道埋在哪吗?”
卢佳不知道。在奴隶中没人关心这种事。
“这就是我想说的。在这里,谁死掉都不是稀奇事。卢佳,接下来我只说一遍,如果你肯做,就点点头。一会我们出去,绕过点了篝火的地方,到大马车旁。彼勒、米伦和安东应该还在喝酒。我会上去激怒安东,如果他揍我的时候米伦站在我这边,你就什么都不要管,如果米伦也过来狠狠揍我,你也不要出声。这样你记住了吗?”
卢佳被吓到了,但是还没有失去理智。米哈伊尔那青铜一样拧起来的下颚让卢佳明白,现在只能点头,否则一定会激怒他。
米哈伊尔也点点头,放慢了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