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已经进了司礼监,认了那钱远做干爹。”
吴海低着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并不反驳。
陈贤妃面上无波无澜,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那钱远比你还小些,你这一声一声的叫着呀……”
陈贤妃看着远处的天边,那晚霞火红火红的,连成一片,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曾在学堂中读四书、背五经,写得出漂亮文章,心里念得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在朝堂上大展宏图,铲除奸宦,还这天下一片清明。
但世事无常,他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陈贤妃叹了口气,道:“也罢,总归你现在前程光明,是不容旁人置喙了。”
吴海嘴唇微颤。
他抬起头,看见身前人挺拔的背影,脑中划过一幕幕幼时他追着邻家姐姐奔跑的场景。一晃眼,她就进宫了。然后没过几年,家中巨变,他也跟着进宫,到了她的身边,看她从盛宠到失宠,从青葱少女逐渐成熟,直到如今。
他不满于翠微宫的冷清,离开了那里,去谋求一个更好的前程。
但他心里知道,他终究还是会回到她身边的。
“娘娘何出此言,”吴海颤声说,“奴婢一天是翠微宫的人,就一辈子忠于娘娘。”
陈贤妃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没别的意思,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来表忠心。”
她微微侧眸,余光瞥见那缀在身后的影子:“你过得好,我为你高兴。”
吴海咽下胸腔中那股酸涩之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陈贤妃已经如常开口:“既然荣国夫人用不上你,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事了。天色不早,吴公公回吧。”
吴海只能把诸多话语吞回肚子里,他停住脚步,躬身应了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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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皇帝驾临瑶华宫。
歇了几日的瑶华宫宫人们又都忙碌起来,恭迎圣驾。
书圆张罗着让内官们在寝殿铺好地毯,又有宫婢们服侍着荣国夫人梳妆换衣,好让夫人在皇帝面前跳舞。
颜芷最擅长的就是绿腰舞,之前在官驿时跳的就是这个,而碰巧,这也是皇帝最喜欢看的舞。
寝殿内燃着安神用的香料,颜芷赤脚踩在地毯上,和着乐师弹奏的曲调,水袖翻转,衣袂飘飘。一般情况下,皇帝在她跳完一曲之后就会睡着,但今晚却有些不一样。
皇帝斜靠在隐囊上,一手支着头颅。听见乐音停了,他抬了抬眼皮,朝颜芷看过去:“过来。”
颜芷应一声,收拢好舞衣,走到近前。
皇帝问她:“让你作的诗,可有眉目了?”
颜芷点点头:“臣妾今日是写了一首……只是,只是文辞粗陋,还未曾修改。”
皇帝起了些兴致,坐直身体道:“让朕看看。”
颜芷心中窘迫,但她只得应下,侧目示意书圆去书房一趟。
颜芷在皇帝身边坐下来。
她刚跳完舞,额上出了些汗,皇帝看了,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丝帕,为她擦了擦额头和鼻尖。
颜芷能感觉到皇帝应该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不会这么纵着她,给她这么多的赏赐。
但皇帝与她相处时又很规矩,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握着她的手,或者是像现在这样为她擦汗。
如果只从力不从心的角度去解释的话,似乎也说不通。
这个问题颜芷想过很多次,但都没有想通。
过了一会儿,书圆拿着一张宣纸回来了。
颜芷一眼就瞥见那上面自己写下的四句诗,那字形已经很贴近皇帝给她的字帖的模样了,端端正正的楷书,好看得颜芷都不相信这是自己能写出来的。
颜芷接过宣纸,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自己的大作,然后才转过身,硬着头皮给皇帝看。
“臣妾第一次写诗……”
她下意识咬住了嘴唇,希望皇帝不要嫌弃。
皇帝十分温和地接过,垂目扫了两眼。
“倒是还有点味道,”皇帝没有苛责,点评道,“就是方向错了。”
颜芷抬眸,面上有些不解。
“朕给过你两本诗集,”皇帝说,“按照那上面的风格来写。”
蓦地一下,颜芷想起几天前在翠微宫时,陈贤妃说过的话。
她说她擅长的风格题材,并不得皇帝喜欢。所以才要找那个宦官来教她。
电光石火之间,颜芷明白了什么。
皇帝……或许根本不是喜欢才女,而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既定的模样,套在框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