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温桓翻身跃上了沈姝门外那颗老榕树。
那老榕树叫那场大火烧毁了大半,幸得此地偏僻,老榕树的生命力又顽强,仍旧半死不活地立在此处,也不知等到来年春日能不能重新活过来。
温桓捡了根粗壮些的枝条,双腿交叠,手臂枕在脑后。
呼啸的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他不以为意地拢了拢衣襟,垂头朝下看去。
窗纸上透着暖黄的烛光,沈姝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上头,她捧着本书倚在榻前,看样子是准备睡了。
果然,不多时,灯烛被吹熄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屋中陷入静寂。
温桓又看了一会,也合上眼,任风将枝杈吹得颤颤歪歪的。
夜半时分,沈姝的屋中传来一声轻呼。
温桓陡然睁开眼,目色清明,全不似刚醒的模样。
沈姝大概是做了噩梦,一声轻呼之后,屋中便再没有动静了。
温桓皱眉等了一会,摸了摸袖中那只木雕小猫。
最终,他收回手,重新合上眼,清寂月光下,少年的面色苍白,眉心始终蹙着。
第一缕曦光落下来时,少年自梢头跃下,拾步回了屋中。
沈姝今日醒得很早,她瞧了眼手臂上几乎快要消失不见的银线,提着昨日带回来的一只小包袱走到院中。
包裹中盛着潋滟的红绸,她认真地将绸缎绞成小段,逐个挂到老榕树光秃秃的枝杈上。
温桓推门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个场景。
鹅黄袄裙的姑娘指尖绕着截绸带,正踮着脚往梢头系,那枝杈生得高,她系得颇有几分吃力,时不时还要向上跳一下。
她仰着头,因着身上厚实的衣衫,瞧上去颇有几分笨拙。
日光下,梢头的绸带潋滟生光,老榕树全没了昨日的死气。
沈姝花了大半个早上,只剩下手中最后一截绸缎,稍低些的枝杈都被挂满了,她只能往更高些的地方挂。
她的手臂都有些酸了,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还得跳得高一点。”
沈姝认真地往上跳了一下,不出所料,依旧没能够到。
她转过身,瞧见抱臂倚在一旁的少年。
温桓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绸带,轻而易举便挂了上去。
他看着满树的红绸:“这是在做什么?”
沈姝将石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瞧着怪冷清的,这样是不是热闹了许多?”
温桓“嗯”了一声。
沈姝顿了顿:“温桓,我要走了。”
温桓的手一顿,转头看着她。
沈姝说:“你好像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她昨晚临睡时才想起来,温桓似乎一直没问过自己的名字,也没问过自己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她笑吟吟道:“我叫沈姝,静女其姝的姝,可不要忘了。”
温桓沉默片刻:“嗯。”
她着实有些多虑了。
沈姝拉起他的手,很快又放开。温桓垂头,瞧见掌心被放了粒松子糖。
“虽然你不太爱吃糖,可如果心情不好,也可以吃一粒试试。”她遮住温桓的眼,轻声道,“温桓,要开心一点。”
少年安静地闭着眼,直到鼻端的苏合香散尽,才重新张开。
他握着掌心那粒松子糖,静静立在原地,直到它在掌心融化。
入夜时分,他瞧着掌心的一片黏腻,站起身来,去溪边净了手。
沉沉夜幕中,少年认真地弯了弯唇角。
***
沈姝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温府卧房,温桓的匕首就落在不远处。
她小心地把那匕首往外推了推,想了想,又推了推。
一只手陡然握住她的手腕,温桓张开眼,眸光沉沉。
瞧着沈姝的动作,他轻轻笑开,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愉悦:“你很怕吗?”
沈姝想,系统诚不欺她,温桓果然没有睡梦中的记忆。
其实系统欺一欺她还挺好的。
她点头:“嗯,有点。”
温桓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鸦青的衣摆,语气和缓,堪称温柔:“没关系,你也可以自己来,这样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说完,他把匕首塞到沈姝手中,握着她的手腕,缓缓上移。
“这里,”他轻轻开口,“是颈动脉,拿匕首划上去,不用太深,血就会溅出来,用不了太久,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沈姝真情实感地抖了一下。
温桓轻笑一声,继续握着她的手向下移:“这是心脏的位置,不过得多用几分力,手不要抖,不然会刺偏。”
“怎么现在就开始抖了?”他蹙起眉,垂头看去,目光触到她手腕的赤玉佛珠时,微微一凝。
出神之际,匕首被重新放回他的手中。
温桓收回视线,挑眉瞧着面前的姑娘。
沈姝认真道:“我有些下不去手,还是你来吧。”
温桓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沈姝借机在袖中摸索,在梦境中时,她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况,备了根淬了麻药的银针。
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那银针并不在原本的位置,她的手心不由沁出冷汗。
翻找之际,忽然有东西自她的手边滚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姝低头去看,温桓比她快上一步,鸦青色的衣摆一拂,那物什已落入他的手中。
那是块巴掌大的小木牌,做工有些粗陋,看起来有几分偷工减料的意味,上头潦草地刻着三个字——明珠阁。
温桓问:“你是明珠阁的人?”
沈姝点头,原身是个杀手,所在的组织便是明珠阁。
温桓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扬手将那木牌丢到她怀中:“回去告诉你们阁主,腰牌别做得如此寒酸,忒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