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6 章(1 / 2)凤尘首页

汴京的这座晋王府是他们全家被从封地召回京时,官家御赐的,是前头安王的旧宅。

安王当年被夺爵流放,死在了路上,他的全家老小只能在他安葬的岭南安了家。这座王府就空了出来,放了十几年无人肯住。

官家赐这座宅子,已经叫人很不舒服了。但是,晋王没有敢跟自己的哥哥说什么抱怨的话,而是默默地接受了。

但心里是极其嫌弃的,以至于到现在都看不顺眼。因此,在去凤栖闺房的一路上,他看哪里都不顺眼,想着各处都要叫仆役重新收拾才行。

凤栖的屋子外是一片竹林,许久没有修剪,已经长得张牙舞爪的;另有一丛秋菊,乱糟糟开着倒好,弯曲的小径里长满杂草,延伸到小娘子的闺阁前。

凤栖的丫鬟们正在忙着收拾,而她本人托着下巴坐在窗前,那绮窗上糊窗的茜纱已经旧了。镜奁打开,但那少女也无心梳妆,只对着镜奁里各色瓷盒、瓷瓶发呆。

“亭卿,”父亲笑融融唤她,“这里旧了点,委屈你了。”

“爹爹,”凤栖忙起身,“不委屈,挺好的,旧时王谢堂的感觉。”

晋王眸子黯了黯,不由就叹了一声。

凤栖有些心疼自己的爹爹,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站在那里,小心翼翼说:“爹爹,早上那茶实在不得味,女儿重新为你烹一盏吧?”

晋王摇摇头:“无心饮食。”

想了想又说:“你给我弹一曲琵琶吧。”

凤栖的眼眸闪了闪。

晋王说:“弹吧,你晓得的,我……还是时不时会想她。”

凤栖不说话,默默地到行李箱笼中,搬出绒布袋子装着的一把琵琶来。

长途的运输,琵琶弦已经松了。她转动轸子(弦轴),试了试弦音,然后问:“弹哪一首?”

父亲已经仰坐在高椅上,漫漶地说:“还是《十面埋伏》吧,当年,你姐姐这曲弹得最为妙绝。”

凤栖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从那半旧的琵琶上滑过——油润的泡桐木,嵌金错银的装饰线,还有装点着和田玉的琴头和轸子,这是她亲娘留下来的琵琶,她父亲口中的“她的姐姐”,已经去世三年了。

凤栖并不悲伤,反而有些愤怒。但她也丝毫不肯流露一点愤怒情绪,悄然看了父亲一眼,他已经闭目打算凝神谛听了。

她的手指划过琴弦,留长的指甲在丝弦上拨出清亮铿锵的乐声。

“啊!”晋王闭目叹道,“是这个起调!”

《十面埋伏》是一首紧张而悲壮的曲子,弹者、听者无不惊心动魄。

一曲终,晋王长舒了一口气:“曲中的情志已经很到位了,只是技法还生疏些,大概你平时仍是不大爱练琴吧?你姐姐她——”

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凤栖一根指甲断裂了,手指甲缝渗出了些微鲜血。

“怎么了?!”做父亲的瞪圆了眼睛,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是刚刚弹奏的时候指甲折断了?你用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呢?”

十指连心,凤栖手指微微颤抖着,说话也嘶溜溜带着倒抽气的声音。

“这首曲子激烈嘛,没有高兴带义甲,弹得激动时也没有发现指甲断了,就这么弹完了才感觉疼。”她嘟着嘴,像一个在父亲面前寻常撒着娇的小姑娘。

晋王除了心疼也说不出别的话,叹口气在她的镜奁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小心地把她断裂的指甲剪掉,免得伤得更深。

他嘴里絮絮叨叨说:“终究还是不熟练之过,你姐姐弹这首曲子可就是从来没有受过伤……”

凤栖听不下去了,终于冷笑道:“爹爹,姐姐在世的时候,手指或许没有受过伤,其他伤可没有少受。她身份低贱,也连累了我。我弹曲跳舞,件件桩桩像她,可不就坐实了我也是卖弄声色的勾栏人家生的女儿?”

她面色极为冷冽,一时间连手指的疼都不觉得了。

她的父亲握着她做女红的小剪子愣住说不出话,她心里悲愤,却也快意,于是似若无意地伸出手指用力勾那琵琶上的丝弦,丝弦终于发出“铮”的一声,断裂开了。

她的爹爹结结巴巴说:“亭卿!没有人这么看待你!你是我晋王家的郡主,无干你生母的身份!”

凤栖扭过头去。

晋王嘴角抽搐着,惨然道:“……何况,你姐姐是个聪慧而命苦的人,她入勾栏是不得已啊!我那时,也是舍不得她在那种地方强颜欢笑,糟蹋自己一辈子。”

他看着断弦的琵琶,终于垂泪不言,好一会儿默默离去了。

溶月一会儿悄悄溜了进来:“怎么了娘子?大王也不多坐一会儿?”

又大惊小怪地:“哎呀!这丝弦怎么断了?”

“哎呀!娘子你的手指甲怎么渗血了?”